暮春的雨丝如银针般斜织着,高启强站在陈书婷家门前,塑料兜中的鲫鱼甩尾时溅出的水珠,顺着他指节分明的手缝滑落在青石板上。
他抬手叩门的瞬间,指腹触到铜制门环上精致的缠枝纹——这是京海老洋房特有的装潢,带着旧时光的矜贵。
门开的刹那,穿制服的李响下意识挡在陈书婷身前,手按在腰间枪套上。
“高老板今天亲自送鱼?”李响的声音带着审讯般的冷硬。
高启强抬头,视线掠过他肩章上的反光,嘴角扬起惯常的谦卑笑意:
“陈小姐说晓晨想吃清蒸鱼,市场上的货怕不新鲜。”
他特意加重“晓晨”二字,余光注意到陈书婷扶着门框的手指骤然收紧。
就在这时,木质楼梯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白晓晨穿着藏蓝色针织衫,下楼时指尖蹭过扶手雕花,在阴影里露出半张脸,睫毛下的瞳孔像浸在蜂蜜里的琥珀,直到看见高启强手中的鱼兜,才骤然亮起来。
“叔叔!”少年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跑下最后三级台阶时,膝盖上的卡其色裤料扬起细微的灰尘。
白晓晨伸手接鱼时,袖口滑下三寸,露出腕间红绳——那是上个月他发烧时,陈书婷在静安寺求的平安符。
高启强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弟弟妹妹生病时,他蹲在菜市场杀鱼凑医药费的场景,掌心突然泛起细密的汗。
“晓晨!”陈书婷出声阻止,却见儿子已经捧着鱼兜蹲在地上,指尖戳了戳鲫鱼的眼睛。鲫鱼受惊甩尾,水花溅上少年雪白的袖口,他却咯咯笑起来,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水珠:
“妈妈你看,鱼的眼睛像玻璃珠呢。”
高启强弯腰帮他扶住滑向地面的鱼兜,指腹擦过少年手腕的红绳。
白晓晨忽然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嘴角扬起的弧度像狡黠的小兽:
“叔叔能教我做鱼吗?我想做给妈妈吃。”
他说话时露出贝壳般的乳牙,却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补了句:
“爸爸以前说,杀鱼要割鳃,不能让它活太久。”
高启强的指尖在鱼兜上猛地收紧。
他看着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幽光,忽然想起上周在白金瀚宫,安欣带人突击检查时,白晓晨坐在沙发上玩魔方的样子——那孩子转动魔方的速度快得惊人,眼底藏着不属于十岁孩童的冷静。
“当然可以。”高启强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直起身子时,余光看见李响正盯着自己,手还按在枪套上。
这场景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菜市场,被联防队盯着收保护费的日子,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
陈书婷看着两人互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
她清楚高启强看白晓晨的眼神——那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温柔,像饿极的人看见面包。
厨房传来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响时,李响终于忍不住往厨房挪了两步。
他看见高启强正握着白晓晨的手剖鱼,水流冲刷着鱼腹时,少年雪白的手腕溅上几点血珠,却笑得愈发灿烂。
“李警官要不要尝尝?”陈书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三分试探七分冷意。
李响转身,看见她端着青瓷茶盘,指甲涂着暗红蔻丹,像凝固的血。
茶杯递到他面前时,杯底磕在茶盘上发出轻响,惊飞了窗外一只麻雀。
厨房里,白晓晨正用纱布擦手,高启强站在他身后,看着镜中倒映的两张脸——一张是带着奶香的少年,一张是眼角爬满细纹的男人。
少年忽然转身,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塞进他掌心:“叔叔辛苦了。”
糖纸剥开时发出清脆的响,高启强咬下糖果的瞬间,尝到荔枝的甜腻,心里都觉得开心极了。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
白晓晨趴在厨房窗台看雨,少年忽然伸手接住一粒飞溅的雨珠,转头时眼神清澈:
“叔叔说鱼有七秒记忆,那被吃掉的鱼,会记得自己怎么死的吗?”
高启强的筷子在鱼汤里搅出涟漪。
李响的手机在这时震动,他低头看了眼短信,脸色瞬间沉下来。
陈书婷注意到他的变化,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
“李警官要走了?”她的语气里带着送客的意味,却在看见李响点头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高启强帮白晓晨擦干净手背上的水渍,少年忽然凑近他耳边:
“叔叔下次能带草莓吗?妈妈说红色的水果要少吃,可我喜欢看草莓汁染红牙齿的样子。”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扑在高启强耳垂上,像幼兽的鼻息,带着致命的天真。
雨幕中,高启强站在陈书婷家门口,看着白晓晨趴在窗边朝他挥手。
少年的脸被雨水冲刷的玻璃分割成几块光斑,笑容却清晰如昨。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水果糖纸,忽然想起弟弟高启盛说过的话:“哥,那孩子的眼睛像镜子,能照见人心里的鬼。”
厨房里,陈书婷看着儿子认真洗鱼的背影,她伸手替儿子拢了拢被水汽打湿的发梢,少年抬头看她,眼神纯净如初春溪水:
“妈妈,等我学会杀鱼,就再也不用怕别人欺负我们了,对不对?”
窗外的雨还在下,鱼缸里的金鱼突然剧烈撞击玻璃,陈书婷看着儿子手腕上的红绳。
她不知道,在这个雨夜之后,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就像鱼缸里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潮汹涌,藏着即将破茧而出的,属于白晓晨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