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茕越想越气,怎么重来了一世,真就像上辈子死前说的那般,来寻他了呢?
他现在就是个使不出几个术法的废物,慢慢的许多妖类都对他起了疑心,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和他坐着的这个位置,萧茕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拖下去多久了。
而现在的姜芜又是个彻彻底底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若是让妖族知道了她是龙九子的转世,不把她生吞活剥了都算是好的。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萧茕自认自己是个极其健忘的人,成为新一任妖王之后,大事小事他都要管,每日瞧见那么多妖,转眼就忘了它们的名字了。
可七百年后姜芜的出现,让他恍然发现,时至今日,他都还记得诛仙台上她的一言一行。
那之后,她解脱了,遨游于天地之间。
可他痛苦了整整七百年,这七百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愧疚与自责之中忏悔。
萧茕在床上将自己缩成一团,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还是猫儿的时候,那会他也是这样睡在姜芜身边的。
她说自己是为了浮屠山的万物生灵而死的,她破碎后的那些光点,皆是一草一木的造化与生机。
可他呢,她既是对自己有意,又为何从来没有考虑过他?
她控制着他亲手杀了自己,又强行将灵力凝聚于他的身体。
阿芜,你当初为何不带我一起走?
萧茕双手捂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眼泪流过的地方被刺的生疼。
他恨着她,却又深深的爱着她。
姜芜就宛如萧茕体内埋着的一根刺,埋在那里痛,拔了更痛。
阿芜,我好像撑不下去了,可你怎的,又偏是个凡人?
萧茕躺在床上,忽然听到外面雨滴滴答答落下的声音,他蓦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情在某种程度上是会影响浮屠山的。
他下了床,准备将窗户关上,却瞧见姜芜蹲在自己的门前,浑身被淋得湿漉漉的,缩着身子在屋檐下躲雨。
萧茕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姜芜的时候,也是个这般的下雨天气,姜芜将冻得瑟瑟发抖的他带回了燃着篝火的木屋中。
他叹了口气,打开了木门,靠着门缩着身子的姜芜仰着向后倒了去,正好靠在他的腿上。
姜芜歪着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瞧他。
萧茕叹了口气,将双臂放在她的腋下,稍稍用力就将她提了起来,姜芜挣扎着。
\\\"冷吗?\\\"
\\\"不冷。\\\"
姜芜蹬着腿,她柔软的发丝蹭在萧茕的下巴上,挠的他心痒痒的。
\\\"房间里有木桶,热水已经烧好了,去沐个浴,明日一早我送你下山。\\\"
萧茕用下巴点了点内间,转身出了门。
门外,他抬头瞧着这间自己已经住了七百年的屋子,现在终于短暂的物归原主了。
萧茕转身朝自己七百年前住的那间屋子里走去。
推开门,屋子里散发出一股潮湿的味道,萧茕捂着鼻子,摸了一把柜子上的灰,被灰呛的有点难受。
他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迈进一步。
外面的雨还是滴滴答答的下着,萧茕站在自己那间屋子的门口,姜芜躺在房内温暖的浴桶里。
她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将自己又往水里埋了埋,开始打量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
姜芜从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座山上,头顶上是蓝的发亮的天与白的极其干净的白云,身下是柔软的草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没有任何关于自己的记忆。
水滴滴答答从木桶里溢了出来,姜芜把自己擦干净,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发呆。
等明日去了人间要怎么讨生活,她还要好好计划一下。
姜芜躺在屋里的床上,这床的尺寸居然意外的合适,她的伸手与翻滚都是能刚刚好触碰到床的边缘。
她不禁走神,这个长度的床萧茕睡的话大概是要蜷起身子的吧。
姜芜透过窗子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只是觉得他好生奇怪,这么高的一个人竟睡这么小的一张床,屋里还放着铜镜、梳妆盒一类的东西,墙上还挂着些开着花的藤蔓。
这般想着,姜芜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姜芜在床上睡得香甜。
月光下一只白色的猫儿跃向姜芜的屋顶,在屋脊上沐浴着月光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姜芜终究还是没能下的了山,她淋了雨,睡觉的时候又忘记关窗户着了凉,第二日便发了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
萧茕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
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了姜芜哼哼唧唧在床上翻滚的声音。
萧茕索性变回了猫,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最后从没关的那扇窗一跃进了屋子。
姜芜躺在床上,脸红彤彤的,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萧茕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滚烫的吓人,赶忙叫能治病的妖来。
治病的妖进来瞧见躺在床上的姜芜,整个妖都傻了。
妖基本上是不生病,只有在濒死之际才会需要它,它也治不了人啊。
治病的妖愣住了,萧茕也愣住了,二人面面相觑,最后萧茕挥了挥手。
“下去吧。”
他开口道。
“她就是一在山里迷了路的人,本来是想让你把她治好,她就可以下山回人界的,现在倒是麻烦了,只能强行把她带出去了。”
“莫把她的存在说出去,这段时间浮屠山本就不怎么太平,我不想无非生出事端。”
那治病的妖点点头,它也感觉到了,这段时间的不太平。
对它而言,浮屠山是个极好的安身之地。
虽然妖之间偶有争端和摩擦,但就浮屠山本体而言,它地底中有龙骨的庇佑,外人不会骚扰侵犯。
而山神萧茕,是体内有龙的力量的妖王,妖与神的力量在他身上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是个极好的上位者。
它也不想白白失去这片世外桃源。
萧茕把姜芜抱起,挑了一条没什么人走的小路下了山。
七百年不见,山下早已换了模样。
萧茕记得那时这地方还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原,现在屋子一栋接着一栋修了起来,人也来去匆匆。
他觉得好神奇,这整个城,都是浮屠山蕴养出来的吗?它居然蕴养出了这种神奇的有思想、有感情、与它们无二的生命。
萧茕很少下山,但对这人间还是大概有个了解的,他抱着姜芜直接去了医馆。
医院里恰好没什么人,坐堂大夫摸了摸姜芜的额头,赶忙让萧茕带她去里间,里间摆着几张床。
姜芜早已烧的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重重的沉在床里,咳嗽虽少,可每一次咳都快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
“怎的发热成这样才送来?”
医馆的大夫埋怨道,赶忙让学徒去给姜芜熬药喝。
“她热的太厉害了,若是再烧下去肺部出现了炎症,就真的治不了了。”
医馆的大夫拿了块冰的湿帕子贴在姜芜的额头上,等着学徒送熬好的药过来。
恰巧,屋外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匆匆的应了一声,对萧茕交代道。
“药煎好了之后会有小大夫送来,先喂她三次,看看效果再决定后面的诊治。”
萧茕点点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瞧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姜芜。
她病的确实有些吓人,似乎连呼吸都困难了些,咳的时候整个人似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煎药的小大夫一刻也不敢耽搁,多拖一分钟就少一分钟救治的希望,药刚一到时间,小大夫便给姜芜端来了。
可失了意识的姜芜根本喝不下去,药都从嘴角流了下来,小大夫急得团团转。
“我捏住她的下巴,你往里面喂。”
萧茕当机立断下了决定,伸手去捏姜芜的下巴,他刚刚听大夫说,若是发热引起了肺部的炎症,那几乎必死无疑了。
他咬了咬牙,手上微微用了些力,将姜芜的嘴捏出一个能喂药的小口,萧茕瞧着小大夫手忙脚乱的将药喂进姜芜嘴里。
一番折腾下来,小大夫早已满头大汗,都顾不上擦汗,又去忙别的事情了。
喝了药的姜芜安静了些许,萧茕微微放下了心,却见姜芜又咳了起来,甚至还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萧茕赶忙去喊刚刚给姜芜诊治的那位医馆大夫。
医馆大夫摸了摸姜芜的额头,虽还是滚烫却已经有细微的好转,他趴在桌上写了一个新的方子给熬药的小大夫,萧茕坐在一旁,瞧着床上的姜芜。
人类,竟是这般脆弱吗?
他想着,一个小小的发热都会让她如此痛苦,甚至丢了性命。
她一定不能待在浮屠山,妖怪们天生血液中流淌着的都是好斗的血液,浮屠山上的妖怪们天天因着一点鸡毛蒜皮的琐事都要打架。
若是不小心波及到她,以她的脆弱程度和自己现在体内的灵力波动,她怕是要长眠在浮屠山上了。
萧茕下定决心,一定不能把现在的姜芜带回浮屠山。
等她好了,就给她在这附近租个小房子,种上她最喜欢的桂花树。她想做什么都好,想做点小生意也好,天天在家里躺着什么也不做也可以。
就像他想的那般,普通人就应该过普通人的日子,赚点小钱嫁个好人...
嫁个好人吗...
萧茕顿了一下,抬头看向睡着的姜芜,他把姜芜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仿佛能看到姜芜嫁给了一个这城里普通的男子,她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他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心里也堵的发慌。
萧茕虽然知道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几十年的时间。
可一想到这几十年她都要属于别人了,真的还是好舍不得啊。
萧茕在她的掌心里蹭了蹭,他们在一起相知相伴几千年,再加上后来七百年的思念与爱意,时间将这些情感压缩,通通都融进了他的心里,萧茕哪有这么容易与姜芜完全的割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