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姜芜听得到风穿过大堂的声音，也听得到院里鸟儿踩在树枝上的声音。
\\\"你是说，几千年前，我是这守着浮屠山的山神？\\\"
姜芜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同时，她感觉自己误吸了真龙之气的灵魂似乎长出了一小块。
她变得似乎有些完整了，姜芜心想。
因为在萧茕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她感觉到了痛，也听到了心脏的跳动。
萧茕给她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她脑海中模模糊糊的勾勒出了一个猫耳少年，那瘦弱的猫耳少年与眼前的萧茕逐渐重合着。
难怪，难怪他如此不求回报的帮助自己，难怪当时二人一起跳下悬崖时他眼中有着莫名其妙的坚定，难怪姜芜对浮屠山，有着一种特殊的感应在。
她以为，那是吃浮屠山水长大的人内心都有的感应。
可没想到，浮屠山本就是她的家啊。
\\\"那道天雷，到底是怎么回事？\\\"姜芜轻轻问道。
\\\"你还记得我曾经说的，你的死亡，只是力量的消散与重组吗？\\\"
姜芜点点头。
萧茕也是在姜芜死后，发现了这个秘密。
姜芜与萧茕都以为，这内丹里藏着的就是龙九子的力量。
实际并不然，这内丹里藏着的，只是沾了龙九子气息的灵力。
可即便是这些灵力，也足够让萧茕的实力凌驾于这世间万物生灵之上了。
萧茕亲眼看着没了气息的姜芜身体破碎成光点，光点之中，有九道白光，争先恐后的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他刚伸手触摸到那光点，那光点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
萧茕知道，这每一个大小不一的光点，都是流淌在姜芜体内的血。
那光点零零散散的覆盖在萧茕的身上，萧茕再睁开眼时，便已经躺在了浮屠山的山顶。
山顶上的小矮几上坐着一老头，二人头顶上的天空，皆是漫天乌云。
他们就藏匿在这黑压压的乌云中，以自己的方式悼念逝去的龙九子。
小矮几上放着一壶桂花酿，萧老头倒了一杯桂花酿洒在浮屠山上。
桂花的香气越飘越远，萧茕记得，姜芜最爱喝这桂花酿，他猜想这大概就是姜芜口中的以前和她一起喝酒的萧老头。
自己的姓便是姜芜从这老头身上借的。
\\\"你就是她钦点的山神？\\\"
他左瞧瞧右瞧瞧，瞧得萧茕心里有些发毛。
\\\"你长得与你娘蛮像的，她虽脾气不好，模样却是没得挑的，只是可惜了，最后跟了你爹这么个玩意儿。\\\"
\\\"她最先同我说她养了只猫儿的时候，我还笑她不知足，她蕴养着浮屠山这么多的万物生灵，却还要养一只自己亲力亲为照顾的猫儿。\\\"
\\\"她说她活的太久，怕自己再这般下去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生物，她想试着去照顾些什么东西。\\\"
\\\"有了猫儿以后，我来找她喝酒她也不愿意了，每每来找她的时候，她不是在给猫儿织毛衣就是在给猫儿拌吃食。\\\"
\\\"我笑她太把猫儿当回事，她说你懂个屁。\\\"
萧老头仰头将杯中的桂花酿一饮而尽。
\\\"可惜我现在都没见过那只猫儿，她将那只猫儿藏的太好了。\\\"
\\\"后来，神兵天将在浮屠山瞧见的妖气不是假的，他们把她带走也确实是有这一部分原因。可她一口咬死是他们血口喷人，我怀疑，那妖气是那只猫儿身上的。\\\"
\\\"我今日来，是想瞧瞧那只猫儿的。\\\"
萧老头瞧着萧茕毫无波澜的眼睛，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
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怀疑萧茕便是姜芜养的那只猫儿，可他没有证据，只好来诈一诈他。
\\\"猫儿死了。\\\"
萧茕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道，捧着一块桂花糕，用手沾着上面的桂花粉吃。
\\\"山神死后，那猫儿茶饭不思，被活生生饿死的。\\\"
萧老头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萧茕有什么异常，他或许不是那只猫儿，或许连妖都不是。
妖怎么可能当浮屠山的山神，更何况，若萧茕是妖，他是可以一眼就看到他的本体的。
萧老头叹了口气，扔给他一本卷轴。
萧茕挑眉瞧着萧老头。
\\\"这是什么？\\\"
\\\"可以复活龙九子的办法。他们所有人都以为龙九子死了，可我在天庭的藏宝阁里发现了这个，我将它偷了出来。\\\"
萧茕接过那卷轴，随手放在一旁。
\\\"我说了，龙九子已经死了。\\\"
\\\"她没有。\\\"
\\\"我要说多少遍你才信？\\\"
萧茕一把将矮几掀翻，怒吼道。
\\\"她好不容易解脱了，又为何让她再受这份苦难！她就应该自由自在的在世间翱翔，而不是背负着使命来做个什么破山神！\\\"
那卷轴在地上滚了几番，里面写着的东西徐徐在萧茕面前展开，他只是瞟了一眼，便转身进了房间。
萧老头将那本卷轴拾起，揣进怀里，他还真怕萧茕收了这本卷轴。
这本卷轴上确实记载着关于龙九子之事，但它实际上是个烫手山芋，是天上众神强迫他来试探萧茕的。
因为他们在浮屠山上，闻到的那股他们嗅觉中妖气的臭味，与现任妖王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们日日都在想，为什么是萧茕？
抓住萧老头的时候，萧老头正窝在藏书阁的柜台前打瞌睡。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萧茕这个人啊，她从来没跟我提过。\\\"萧老头用手护着头，瑟瑟发抖。
\\\"那她跟你说的最多的是什么？\\\"
\\\"说话的时候酒都过了三巡了，那哪能记得住啊。\\\"
萧老头有些急了。
\\\"都死了你们现在还在这计较什么！\\\"
他们瞧了一眼火急火燎的萧老头，二话不说便砸了萧老头耗了半生心血搭建起来的藏书阁。
\\\"你们这样，是要遭报应的。\\\"
萧老头抱住领头上神的腿，颤颤的说道。
\\\"我就是神，谁敢给我报应！\\\"
那上神一脚踹在萧老头的胸口上，萧老头吐出一口血，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去阻止那些砸了藏书阁的人。
领头上神瞧见萧老头这副像狗一般的样子，放肆大笑。
他掐住萧老头的脖子，萧老头顿感一阵窒息。
\\\"猫…她说她养了一只猫。\\\"
上神放开了萧老头，萧老头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萧老头，看到了吗？在我面前，你连一条狗都不如。\\\"
萧老头抱着卷轴怎么走的，又怎么回来了。
这次天界众神没有再刁难萧老头，因为全程他们都是看着的，萧老头的试探以及萧茕的发怒，萧茕应该不是那只猫儿。
若他是那只入了魔的猫儿，他在听到卷轴的事情时，应该比谁都想让龙九子起死回生。
因为只有龙九子，才是制衡神妖两界的唯一纽带。
萧茕回了姜芜曾经住的房子里，屋里很黑，但他却没点灯，萧茕一个人蹲在门背后，想起刚刚卷轴上看到的东西。
龙九子的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萧茕当时看到的每一股力量都是姜芜身体里的一部分，它们只是回了各自的巢穴休生养息。
等它们破碎的地方修复完成后，它们就会重新聚在一起。
那才是，龙九子真正的重生。
萧茕不知道那九道力量飞去了哪里，也不敢大肆寻找。
直到他继承了妖界，成为新一任的妖王之时。
他想，若是阿芜在，她更希望能看到一个繁荣的浮屠山吧。
萧茕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建设浮屠山上，浮屠山越来越好，吸引了众多妖怪前来投奔。
最繁荣昌盛之时，浮屠山上各个山头住着的都是消失已久的上古神兽，就连水潭里，都有鲛人在唱歌。
这就是后人口中妖法鼎盛的时代，萧茕将浮屠山变成了所有妖怪的世外桃源。
可他慢慢发现，姜芜留给自己的灵力似乎是在一点一点衰减，他去找了一位长老。
长老说，在某种本质上来说，姜芜是神，而他是妖，妖使不出神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又开始陷入一种自我否定的心境中去，他失眠的时间越来越长。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光芒一点一点变得黯淡，也越来越像一个普通人。
直到有一日，萧茕又一次睁眼熬到了天亮。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瞧见门前的秋千上坐着一豆蔻年华的少女，她梳着少女髫，水绿色的衣衫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嫩的像是一只春日长在枝丫上的小芽。
萧茕脚下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往那秋千的方向跑。
遥远的七百年后，萧茕终于又重新见到了她。
少女转头瞧见站在自己身后的萧茕，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从秋千上滑了下来。
\\\"对不起，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没关系，你坐吧。\\\"
萧茕走了几步，坐在一旁的矮几上，看似在盯着从矮几缝上长出的小花，实际上却在用余光打量着站在一旁的少女。
良久，那少女揪着自己的衣角走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请问，您是这的主人吗？\\\"
萧茕瞧着她的眼睛，却发现那双生的极漂亮的眼睛之中没有丝毫灵气。
她变成人类了，与在这七百年里山下诞生出的渺小而又努力生活的人类毫无两样。
\\\"我不是这的主人，但我在这住了很久。\\\"
萧茕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她没有半点迟疑，端起便喝了个干净。
\\\"喝了这杯茶，早点回去吧，这山上都是妖怪，不是你一个人类该待的地方。\\\"
萧茕将她喝完的茶杯扣在藤蔓编织的小垫子上，给她指了个方向，起身朝屋子里走去。
姜芜跟在萧茕后面，萧茕走一步她走一步。
\\\"你跟着我做什么？\\\"
萧茕有些恼，一甩袖子吼了她一声。
她被吓了一跳，却仍倔强的挺直身子。
\\\"我不知道怎么出去。\\\"
\\\"不是给你指了出去的路吗？\\\"
人类就该过人类的日子，下了山好好读书认几个字，做点小生意嫁个好人，平淡的过这一生，离这些妖怪就应该远远的，萧茕心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