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看着滔滔不绝的洪水蔓延进了杭州城,而在这时沉下了脸,也捏紧了拳头,且对倪元春等好友说道:
“人祸,这绝对是人祸!”
倪元春这时不由得忙问道:“此言何解?”
“这钱塘江河堤是去年才由抚院杨公以工代赈的方式加固的,当时,我去富阳访友,特地于途中问过修堤的流民,都说工钱给的很足。”
“而工钱给的足的话,说明杨公的确乃清廉干臣,所修河堤自然是不会差。”
“何况,如今这河堤早不决堤晚不决堤,突然在乡试之时决堤,想必就是要趁着浙江诸官员忙于乡试时,毁了堤坝,制造水灾,把杭嘉一带的沃野良田都给淹了!”
张岱这时说道。
“若是如此的话,也忒歹毒卑鄙了!”
倪元春听后不由得问道:“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那会是谁会这样做,是建奴细作吗?”
“可能是建奴细作,也有可能是想朝廷偏安的人。”
“后者更有可能!”
张岱这时言道。
倪元春不由得问道:“为何这么说?”
张岱笑了笑道:“这还用问吗?”
“这水灾发生后,对想偏安者的好处是要大于对建奴的好处的!”
“因为水灾一发生,就会有大疫,而许多小民必然为了糊口治病而不得不抛售田地,如此田价必然大跌,而这就正是偏安大户趁机大量兼并田地的时候,所以对他们的好处自然更大。”
“因而,是豪右们决堤的可能性最大,对我们汉人最狠的往往是我们自己人!”
“宗子没说错。”
“我即便想不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因为我们家的田基本上也都是在灾年时购买了的。”
“而且,发生灾害时,往往会放贷也放得多一些,卖儿鬻女的也更多些,且更便宜。”
“说来惭愧,我家很多奴婢也基本都是这种情况下被买进家里的。”
倪元春说道。
张岱道:“我张家也一样,要不然,百姓造反成流寇后也不会那么恨我们了。”
“是啊,这虽利于我们这些大户,但做这事的人太不仁道了!”
倪元春说道。
“岂止不仁道,也影响朝廷北伐大业!”
“这一下子,多少良田的粮食要减产,又有多少灾民要赈济,朝廷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北伐银款,只怕很快就要花去不少。”
张岱跟着说道。
倪元春跟着颔首:“你说的没错。”
“更令人担心的是,浙江有人这么做,那其他地方呢,会不会也有人这么做?”
“不想陛下北伐的不止浙江的人。”
张岱说后就看向了倪元春。
倪元春听后也不禁怅然而道:“如此说来,大明难道会如南宋一样,再难北伐?”
张岱道:“不知道!”
“但好在本朝开国之君应非赵构之辈,故国朝也未必会如南宋一样的命运,如同我们本以为国朝在建奴入关后会比赵宋更糟糕一样,可事实上,国朝换了天子后,却并没有让国运比赵宋更糟糕,甚还要好一些,毕竟没有皇室贵胄、公卿大臣受辱,甚至准确说国朝就不是见辱于异族,而只是被自己子民倾覆了半边舟。”
“宗子说的是。”
倪元春附和了一句,就叹了一口气说:“或许不同的天子真能决定不同的国运,希望国朝真的能北伐成功,使汉家山河重归一统,此才为读书人所期之大义也!”
“今日就到这里吧。”
“待放榜之日再会,且回家看看,是不是自家族人也参与了此事,如果真是,那就更加不知该如何面对君父面对祖宗了。”
张岱说着就对倪元春拱手而别。
而倪元春也拱手告别了张岱,且回了家。
一回到家里,倪元春就在来自己父亲书房时,看见一尖嘴猴腮且自己不认识的人正从自己父亲书房进去。
倪元春因而多了个心眼,不让自己的父亲书房的小厮通报,只悄悄地走了进去。
这些小厮知道倪元春是倪家嫡长子,将来的倪家主人,怕得罪了倪元春,而在将来报复自己,也就真的没有通报。
于是,倪元春就听到自己父亲原太常寺卿倪应致在问这人:“河堤都炸了吗?”
“都炸了。”
这尖嘴猴腮的人回道。
倪应致听后点头,就笑着说:“觉卿,尝尝这茶吧,新出的龙井。”
“谢老爷!”
这叫觉卿的人喝了茶后当场就面色发紫,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地上:“老爷,您!”
“你到了阴间别恨我!”
“这种事,我不可能让有第二个人知道。”
倪应致正笑说着就见倪元春走了进来,一时就收住了笑容,问:“你何时回来的?”
倪元春神色凝重地道:“刚刚回来的。”
接着,倪元春就主动问道:“父亲是不愿意朝廷北伐成功吗?”
“这还用问吗?”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倪应致云淡风轻地回道。
倪元春道:“圣人云,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父亲就算不希望朝廷北伐,又怎么能做这样不合圣人道理的事?”
“圣人的话,是说给别人听的,不是拿来做事的。”
倪应致回道。
倪元春突然切齿问道:“所以父亲的意思是,人就应该道貌岸然,说一套做一套吗,就应该一边行如此卑鄙之事,一边说自己是正人君子吗?”
“放肆!你敢诘问尔父!”
“乃大不孝也!”
“你给我跪下!”
倪应致突然拍桌而起,看着倪元春道。
倪元春倒是没有跪下,而是把胸膛挺得更直:“父亲既然说圣人的话只能拿来说,不能拿来做,那有何资格指责儿子不孝,要求儿子孝是圣人在要求,非儿子自己要求也!既然父亲说圣人的话不足为照,那儿子也就不必听圣人的。”
“你敢拿我堵我?”
倪应致听后不由得摸着胸口问着倪元春。
倪元春着继续问着别的问题:“父亲为何不想北伐,难道父亲不希望汉家统一吗,难道父亲真的觉得国家与民族的前途在你心里不算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