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对解学龙告密的行为,倒是不感到意外。
因为他清楚记得,解学龙历史上的确不愿意降清,而选择了投江殉节,连其子解诒也跟着殉死。
尽管解学龙的确是东林党骨干,也的确醉心于结党营私,历史上就因为举荐官员只举荐东林同僚而被崇祯严惩过。
崇祯惩治他的理由自然是他涉嫌搞朋党。
在南明任刑部尚书时,他也因为一党之私利,强行为跑回南京的降顺逆臣东林党周钟等开脱,不肯判他们斩立决。
而解学龙也的确在历史上与南明朝任大学士的王铎关系不错。
其中,强行阻止弘光皇帝要斩杀周钟等人的事,他就是与王铎一起密谋的。
但偏偏历史上。
与解学龙同为一党的王铎就果断选择了降清,还纳款百万两白银给建奴,以此想换个大官做做。
可解学龙却选择了殉节。
所以说,这就是官僚集团的复杂之处。
整个官僚集团中的每一个官僚,他都不是可以用好坏来分的人。
哪怕一党内,也难分忠奸。
就如史可法,杀有理由,不杀也有理由。
现实就是如此,很难非黑即白的判定朝堂上的这些人。
比如,解学龙在剿灭流贼和忠于大明乃至弹劾非东林党派权贵方面,是很有能力也很正派也很敢言的。
值得重用。
但是在结党方面,解学龙则是非常积极,也很善于营私。
所以,同样,朱慈烺既有理由杀解学龙,也有理由不杀解学龙。
话转回来。
现在既然解学龙主动揭发王铎的行为,他自然也不会再选择杀解学龙,而只会算解学龙立功。
毕竟这对于朱慈烺而言,解学龙这样做算是难得的出于公义。
朱慈烺自然得鼓励才是。
只不过,朱慈烺颇为鄙夷的是,他本以为他亲自杀了闵鸿绪后,这些不满他这样做的汉人士大夫们,会愤然起兵造他反的,结果却是选择投降建奴。
也就是说,造反的胆子没有,投敌的胆子却很大!
朱慈烺对此不得不感叹,这些汉人士大夫,大部分是真的没什么血性与胆魄,也活该在历史上,最终被一开始区区几万人规模的满洲八旗旗人奴役两百多载。
“你说的很好,岂能因一时之君臣失和,而忘华夷之别。”
朱慈烺这时也就对解学龙笑着说了一句。
接着,朱慈烺就道:“朕现在就传旨于卿,升任卿为右都御史,且为钦差,即刻领一队锦衣卫,去查抄王铎的家,缉拿所有逆犯。”
“臣请陛下收回令臣升为右都御史的旨意!”
这时,解学龙却突然谏阻起朱慈烺来。
朱慈烺听后沉声问道:“为何?”
解学龙道:“中旨之命,臣不敢受,恐令天下认为臣是幸进之辈!”
朱慈烺:“……”
虽然朱慈烺知道大明很多文官有这样的习惯,皇帝直接下达的任命,他们不愿意认,说是怕让人觉得他们是佞幸,靠谄媚皇帝得到的任命,而只接受通过廷推然后由内阁下达的明旨。
而皇帝直接下达的就成为中旨,通过廷推和内阁下达的就是明旨。
所谓廷推就是阁臣六部以及科道等上百名官员一起投票表决的人事任命制度。
这就相当于是强行把大明中枢执政大臣的任命权,从皇帝直接任命,变成了需要通过集体民主任命。
作为这个时代,在朝是官员,在地方则是豪强土皇帝的士大夫们,他们是很愿意把大明的政治社会变成这样的一种社会的。
但作为皇帝的朱慈烺是不愿意的。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这种政治结构的大明并没有变的很好,反而很糟糕。
最明显的后果就是,来自于不同各省的官员因为代表了不同省的士绅利益,所以,最终在朝堂上形成了各类乡党,一开始是齐楚浙党和东林党,后来是东林党和阉党。
另外,南北官员也有矛盾。
结果明显就是通过公正民主的廷推,实际上各派谁在朝堂上最得势,谁就得到廷推为大官的机会越多。
以至于双方为此各自明争暗斗。
连皇帝很多时候都被裹挟期间。
偏偏解学龙这种自诩君子的官员,是真的执着于这种廷推制度,而宁抗旨也不愿意接受中旨,只接受廷推。
“好,现在不升你官,你且依旧以刑部左侍郎的身份去拿人吧。”
朱慈烺选择了暂时隐忍。
而没有直接选择杀了解学龙。
因为朱慈烺得先把王铎这些败类抓了再说。
“臣谢陛下成全!臣遵旨!”
解学龙跪在地上叩首在地。
朱慈烺则在这时长呼了一口气:“解学龙,你忠的不是朕,而只是你自己所坚持的信仰。”
解学龙听后一怔。
但随即,解学龙就道:“回陛下,臣是天子门生,不是天子家奴,臣是陛下为师,为父,但并非只能一味顺从陛下。”
朱慈烺点了点首,没有多说什么。
王铎这里正和梁云构、陈洪范这些人焦急地在府里等着解学龙。
王铎甚至不由得道:“他解石帆怎么还没来?!”
但就在这时,一大队锦衣卫冲了进来。
王铎见此当即愣在原地。
随即,王铎就看见解学龙也走了进来。
解学龙这时先指向了陈洪范:“他就是东溟先生!把他拿下!”
接着,解学龙指着王铎:“还有他!”
解学龙又指了一下梁云构:“还有他们!”
王铎这时也迅速明白了过来,看着解学龙,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问着,王铎就大声吼问起解学龙来:“你怎么能这么做?!”
梁云构也大惊失色地看着解学龙:“解公,您若不愿意,直说啊,何必做出如此小人行径!”
“非解某卑鄙,实尔等虽为我好友,却实在是太过无耻。”
解学龙这时说起来,就痛心疾首地看着王铎等人道:“你们说陛下不仁不够,怎么能还想着降清呢,把君与国都弃了,你们这样,还是昔日在东林书院一起对着顾公画像与我一起宣示的真正君子吗?!”
“够了!”
王铎大喊了一声,一脸憋屈地看着解学龙,冷笑说:“解石帆,你清高,你忠君,你正直,我们道貌岸然,我们不配为你朋友!但是你自问,你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你没有结党营私,没有收受贿赂吗?!没有欺君吗?!你就真的完全忠心吗?!”
说着,王铎就又道:“还有,难道我在吏部卖官鬻爵是只给我一个人捞的吗?!”
噗呲!
解学龙突然拔出一锦衣卫手里的刀,且搠穿了王铎的腹部,然后低声对王铎冷笑道:
“我就压根没打算让你说出什么来!”
“因为陛下肯定也已经因为我拒接中旨而厌弃我了,毕竟我的确不是一个愿意改制的循吏,所以我还不如借着就我知道你王铎私园的位置,带着锦衣卫来抄你,顺便先灭了你的口,让我东林一党不能见人的事永远都让人看不到。”
“但我留了账簿等证据的,且想必在你带锦衣卫来时,这些证据已经由人送去御前了!”
王铎突然吐着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