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端午,顾濯缨终于能缓步行走了,中午还特地陪着秦归晚一起包了粽子。
秦归晚吃粽子时有些走神。
顾濯缨询问她怎么了,秦归晚摇摇头,“无事。”
她只是有些想念母亲了。
顾濯缨沉了沉眼眸,并未继续追问。
吃了晚饭,顾濯缨用锦带系住秦归晚的眼睛,神神秘秘地要送她一个礼物。
秦归晚无奈一笑,任由顾濯缨牵着自己往前走。
因曾经眼盲过,她闭眼行走时,能清楚地感知到方向。
走了一会,停下脚步后,秦归晚忍不住问道:“这里是后花园的六角重檐亭吗?”
“嗯。”顾濯缨发出一声轻不可微的笑声,缓缓解开了锦带。
秦归晚陡然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今晚是峨眉月,月色并不好,周围的灯火全部都被熄灭了,四下漆黑一片。
亭子六面被垂地的月色薄纱遮住,随风轻摆,如水波般微微晃动。眼前皆是飞舞的萤火虫,忽明忽暗,闪烁着布满半空,似天神随意撒了一把星辰在这里。
秦归晚呆呆伸手去碰这些繁星,萤火虫惊得四下分开。
星星点点的细小荧光分散而去,像一闪而逝的流星尾巴。
顾濯缨嘴角噙笑,从袖口中取出一只陶埙,缓缓吹奏了起来。
幽然的曲调在半空不断回荡,闪亮的虫儿在四周翩跹而舞。
一瞬间,秦归晚觉得自己是站在九天宫阙中。周身是繁星,耳边是仙乐。
直到一曲完毕,她才怔怔望向吹曲人。
东羌人不过端午节,但是她母亲坚持要过。
每到端午那天,萤火虫在晚风中翻飞,母亲坐在院内吹陶埙,一遍一遍给她说端午的由来。
那是她在端午当天最幸福的一件事。
她前些日子和顾濯缨闲聊时,无意间提了一句此事。
微弱的光把顾濯缨的脸照的明暗不均,郎君炽热的眼神里藏着比星辰和烈火还要亮的东西。
“晚晚,从前你母亲是最疼爱你的人,会在端午给你吹陶埙。”
“以后,我来当那个为你吹陶埙的人。”
秦归晚定在原地,紧紧攫着他的脸,忽而红着眼圈笑了。
“顾惜羽……”
“多谢。”
顾濯缨收起陶埙,走上前,轻轻将她环在怀中。
“晚晚,该说感谢的人是我。”
她带着满身伤痕,依然愿意试着信任他,允许他靠近。
秦归晚将整个头埋在他心口,无声感受着对方炙热的胸膛和心跳,任由心中暖意横生。
许久后,想到顾濯缨腿伤刚好,不能久站,秦归晚敛起情绪,拉着他坐在了飞椅上。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些萤火虫。
嫁给沈晏之后,到了端午,沈晏之会特别想念大楚的家人。
为了不让沈晏之难过,她会想尽办法逗他开心,让他忘记思乡之痛。
萤火虫在她身边不断环绕,这些微弱的光慢慢飞进了她的心里。
把她心里空洞洞的地方全点亮了。
“顾惜羽,你想知道我和沈晏之在东羌的事吗?”
“不想!”顾濯缨一口拒绝。
秦归晚从未说过自己和沈晏之在东羌的事,他也从未问过。
他知道,那是她心底抹不去的伤和痛。
“我心悦的是现在的你,与你的过去无关,不需要你向我坦白什么。”
“我永远不想你掀开伤疤给我看,也不想你再去回忆那些血淋淋的事。”
秦归晚鼻子发酸,侧首望向身边人。
顾濯缨坦诚对上她的双目,一字一句道:“晚晚,如果你一定要说,我希望是很久之后。”
“你不再做噩梦,可以笑着讲述你在东羌的一切。”
她眼眶酸胀,努力吸了一口气,轻轻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顾濯缨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晚晚愿意相信他,试着依靠他。
总有一天,他可以抚平她的所有伤痛,让她彻底打开心扉,当他的妻子。
*
一直守在远处的路绥,看着亭下相依而坐的两个人,双手枕在头后,笑了一声。
他仰头看看天,寻思着自己今晚的事全部完成了,不该在这里继续碍眼。
走到前院忽然想到,自从把沈安菱扔到小院,这都四天了,他还从未去看过她。
思忖片刻,抬腿出了门。
来到沈安菱住的地方,敲了几下门,无人回应。
趴在门缝看了一眼,整个院子黑漆漆的,寂静无声。
难道是贼人闯进来把人掳走了?
他心里一凛,一脚把门踹开,冲到正屋,高喊:“沈安菱!”
“路大哥,我……我在这里……”
路绥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屋内蜡烛。
这才看到,沈安菱双手握着一把短刀,正缩在屋门后瑟瑟发抖。
“你躲起来做什么?”
他声音洪亮,又长得黑面凛凛,板着脸说话,格外威严凌厉,颇有呵斥之意。
沈安菱扔下刀,哇的一声哭了。
路绥顿时头皮发麻,放缓声音道:“你有话好好说,哭什么?”
见他终于不再板着脸,沈安菱这才哽咽说了起因。
婆子想回去陪家人过端午,临时告假一晚,明早才回来。
她害怕贼人来抓她,又害怕有人进来欺辱她,不敢点灯,拿刀躲了起来。
“所以,你从天黑就未点灯,一直躲到现在?”
路绥觉得这事匪夷所思。
“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准备在门后躲一晚上?”
沈安菱满眼噙泪,用力点点头。
“是,我……”
话没说完,外面嘭的一声巨响,沈安菱尖叫着扑进路绥怀中,抖如筛糠。
有人在放烟火,爆炸声接二连三。
女子瘦弱却带着微弱曲线的柔软完全贴在了自己身上,路绥惊得扬高了声音。
“你做什么?放手!”
说着就去扯沈安菱,沈安菱死死搂着他的腰不松,哭喊道:“路大哥,我害怕……我害怕……”
她纤弱的好似狂风暴雨中的娇弱花草,随时会被碾碎。
路绥扯不开,又怕用力会拽断她细到可怜的胳膊,只能僵着身子不动。
心情糟糕得一言难尽。
顾濯缨真是给他安排了一个好差事!
这沈安菱满打满算今年才刚满十五。
被姐姐诬陷前,还是个从小锦衣玉食,不谙世事,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磨难,流落到闻州这陌生之地,完全被吓破了胆。
现在不能打不能骂,还要好生哄着。
“外面只是放烟火的,没有坏人来抓你。”
“你先放开我。”
沈安菱哆哆嗦嗦松开手,小声哀求。
“路大哥,你今晚能留下陪我吗?”
“你说什么!”路绥瞬间炸了。
沈安菱吓得缩着脖子面无血色,路绥意识到自己太凶了,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
“你就这么害怕吗?”
以至于,让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留在这,也不怕他生出坏心思欺负了她。
沈安菱咬着唇啜泣不语,路绥暴躁又烦心,暗骂自己,还真是多问。
吓成这样,能不害怕吗?
“我今晚不走了,你也别一直哭哭啼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