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太医讪讪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秦归晚,心中止不住唏嘘暗叹。
沈晏之在里面艰难出声,说他不想看到秦归晚,想让贺妙心陪着他。
贺妙心很快抽噎走出屏风,泪水虽没干,嘴角的笑意却掩也掩不住。
“秦姐姐,我在这里照顾表哥,你回去好好歇息吧。”
秦归晚扯了扯嘴角,“也好,辛苦你了。”
她带着阿扇果断离开了,阿扇在路上拼命解释。
“主子,您别生气,大公子这是心疼您的身子,才让你离开的。”
“贺妙心现在还有用,他还不能和贺妙心翻脸。”
“我知道夫君的难处,不会在这个时候计较什么。”
秦归晚这会只觉得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并无心情计较这些。
回到郁秀院,她终于安安稳稳睡了一个踏实觉。
阿扇说得对,沈晏之再不醒,她真的要病倒了。
她早已身心交瘁,只是每日靠一口气强撑着。
这一觉,居然生生睡到了第二日傍晚。
醒来才知道,外面已经变了天。
原因是沈晏之告诉大理寺卿,他那晚正在书房练字,沈群山忽然冲进去,让他交出杜氏。
他满头雾水,完全不知此话是何意。
便耐心解释说自己和杜氏分开后就去了翰林院,并不知杜氏的去向。
自己和二房无冤无仇,怎可能无故绑了婶娘?
沈群山不信,非说他绑了杜氏。
最后越说越激动,一言不合,当场掏出短刀捅了他一刀。
他捂着肚子要出门求救,沈群山害怕事情败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连捅了两刀。
准备直接杀了他,事后毁尸灭迹。
他当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临死前大声求沈群山别杀他。
文鹤年过去撞破了此事,这才让他勉强捡回一条命。
他不明白沈群山为何莫名怀疑他绑了杜氏,又忽然要杀他?
至于他体内为何中毒,他同样完全不知情。
沈群山说沈晏之摔碎了杜氏的镯子刺激他,故意逼着他拿出短刀,最后握着他的手捅了自己。
可官差并未在书房发现任何碎裂的镯子踪影。
且沈晏之差点命丧黄泉,自己捅死自己这事,说出来实在荒诞可笑。
目前没有任何物证能证实沈群山所说为真。
沈晏之说的和沈安菱和杜氏交代的倒是刚好能对上,沈群山确实是为了询问杜氏的下落才去找他的。
可他说沈群山忽然发疯杀人,同样匪夷所思,完全讲不通。
案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两边的话都漏洞百出,大理寺也不知该相信谁,决定把雨涛院的小厮再审问一遍,看看他们那天到底都听到了什么。
结果其中一个小厮莫名失踪了。
官差很快在郊外找到了那个小厮的尸身,且尸身上藏有半包药粉,正是沈晏之所中之毒。
顺着尸身一查才发现,这小厮居然是杜氏安插在沈晏之院内的眼线。
杜氏也被抓了起来,她最开始坚决不承认小厮是她的人。
小厮被害死,他家人自然不肯放过寻找真凶的机会。
纷纷出来作证,说小厮刚进雨涛院时,往家里拿过一笔银子,还在醉酒后说自己在替杜氏做事。
大理寺审讯人有一套自己的法子,杜氏一个内宅妇人哪能顶得住,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就承认了小厮是她的人。
但她坚持说,只是派人监视沈晏之,从未让人给沈晏之投毒。
案件越来越复杂,大理寺卿又把这种毒认真研究了一遍。
忽然发现,沈晏之所中之毒,一旦到了后期,临死前的症状和他父亲当初死前一样。
这一发现,让案件瞬间明朗起来,沈群山的杀人原因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沈群山夫妇当初杀兄抢爵位,如今为了斩草除根,教唆小厮投毒,一心想把沈晏之也杀了。
沈群山因为心虚,发现杜氏失踪不见后,怀疑是沈晏之在报复,疑神疑鬼之下去找沈晏之要人。
见对方死活不承认,这才冲动杀人。
说到这里,阿扇道:“现在,大理寺卿已经上书,希望对老爷开棺验尸,印证他的猜测。”
“可老爷生前是二品朝臣,若他的猜测是错的,开棺验尸等同于侮辱,很多老臣说这是胡闹,百官正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秦归晚沉思片刻,窃笑,“所以,贺妙心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沈晏之怎么会放过贺父如此好用的棋子,一定会暗示贺妙心找贺府求助。
阿扇并未直接接话,而是恭恭敬敬道:“主子,大公子说了,这些血雨腥风和肮脏之事,您不必掺和。”
“你前几日照顾他太辛苦,他看着心疼。”
“您现在去雨涛院露个脸,而后就在郁秀院好好养身子即可。”
“知春一早被打发到别院去了,您在屋里想做什么都行,不必再担心被杜氏监视。”
“这事很快会尘埃落定。”
秦归晚也没准备掺和,毕竟她一个无权无势的东羌女,在这里没任何说话权。
她收拾好,去了趟雨涛院,贺妙心正在给沈晏之喂粥,沈晏之看贺妙心的眼神,温柔痴缠得几乎能滴水。
沈晏之醒了,贺妙心又有了底气,对秦归晚的那点好感也少了。
当着她的面,故意娇嗔道:“表哥,秦姐姐在这里呢。”
“你这样,秦姐姐会生气的。”
沈晏之冷冷扫过秦归晚,“这里不需要你,没事不要再过来了。”
秦归晚尴尬地站了片刻,就找借口离开了。
*
第二日,果然和秦归晚猜测的一样,贺妙心父亲联合几个大臣一起上书,支持大理寺卿对沈骞开棺验尸。
这事闹了三天,景崇帝最终同意了。
验尸结果很快出来了,沈骞果然是中毒而亡。
此事震惊了整个朝野。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沈群山杀人如此简单了。
沈骞死前是正二品,当时的沈群山只是一个五品官员,不可能轻飘飘掩盖过此事,那么,这背后必然有人在操纵。
能把一个二品朝臣悄无声息害死的人,那得多大的权势?
当天,景崇帝宣顾仲肃入宫,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顾仲肃表示,这案件关系重大,必须彻查。
景崇帝闻言,拿起一封密折递给他,笑得意味深长。
“爱卿看看这个。”
顾仲肃蹙眉接过,看完先是错愕,而后是惊喜。
这是大理寺卿的密折,上面说,怀疑沈群山的背后之人,是如今的中极殿大学士解佐。
“恭喜皇上,总算能解决多年心腹大患了。”
解佐来自于八大世家中权势最大的解家,是内阁学士之首,一度权倾朝野。
他和景崇帝为此费尽心思,总算从解佐手里收回了大部分权势,但仍旧动不了他。
这几年,景崇帝做梦都想杀了解佐,铲除解家。
现在,不管沈群山是否真的被冤枉,只要坐实了他的罪名,让他去指认解佐,除掉解家指日可待。
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景崇帝又道:“你觉得沈晏之如何?”
这话问得无头无尾,顾仲肃却微微一笑,回答:“此人有王佐之才,若是用得好,必然是大楚肱骨。”
无需追究沈晏之在这个案件中是否真的清白无辜。
从广恩令到解家,一个两次帮皇帝解决心腹大患的臣子,必须重用。
景崇帝击掌大笑,“朕也正有此意。”
除掉解家,把靖海侯之位还给沈晏之,让他记住这份君恩,方能死心塌地为朝廷效力。
二人相视一眼,皆朗声大笑。
当天下午,景崇帝紧急下旨,三司会审,彻查沈骞之死。
消息传到沈家,诸左激动道:“大公子,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解家和沈群山都要被问斩了。”
沈晏之却毫无波澜,而是眸光微动,声音低沉。
“没到最后一步,怎能轻易说自己赢了。”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小心行事。”
“最近,你一定要让人看好我们大房墙院,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混进来使坏。”
诸左连连应下。
沈晏之又问起秦归晚的情况。
这两日,他夜间已无须人照顾。
白日以心疼贺妙心为由,不让她整日在这里,可贺妙心坚持寸步不离。
算起来,从清醒到现在,除了醒来那两句,他至今未再见秦归晚,也未和她单独说过一句话。
诸左回道:“夫人那边一切安好。”
“她那日被您训斥后,待在郁秀院基本不出门。”
“主子,您若是想夫人了,不如喊她今晚来看看您。”
沈晏之摇头,“不必。”
“她前些日子太辛苦,我不想她再熬夜陪我。”
诸左对此话深表赞同,和他说起了前几日之事。
“大公子,当时你都没有心脉了,夫人坚持要给您喂药。”
“她不相信你没了,当场悲痛欲绝。”
“若没有夫人,可能您就再也醒不来了。”
“这几日,夫人白天寸步不离照顾你,晚上又坚持陪你说话。”
“阿扇说,夫人每日都要吃很多调理药丸,她特别害怕自己忽然病倒,不能再来照顾您。”
沈晏之知道这些。
他陷在那场巨大的噩梦中,差点迷失自我,是秦归晚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他虽然昏迷不醒,可他知道,没有她,他必死无疑。
诸左越说越是感叹万千。
“大公子,夫人对您用心良苦,一片真心。”
“您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关于她母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