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之发现秦归晚好像在做噩梦。
秀眉紧拧在一起,泪水从紧闭的眼尾大滴大滴滑落,打湿了黑色羽睫。
他轻轻喊了一句:“晚晚。”
秦归晚并没醒,反而在梦魇中越陷越深,开始小声啜泣。
他有些慌神,紧紧将她贴在自己胸膛,用宽大温热的掌心不停轻抚她的后背。
过了良久,秦归晚才渐渐止住哭泣,再次沉睡过去。
沈晏之温柔地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痕,心里却百感交集。
她是梦到了决裂吗?
以至于如此伤心,做梦都在落泪。
其实这件事,同样是他的噩梦。
决裂那日,有太监忽然去府里宣他入宫。
他从书房出去,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被人拉进了皇宫。
九王子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单手扶额,居高临下望着他。
“大楚提出放你回去,休屠王带着十几个朝臣每日上书,希望寡人火速下旨放了你,加快议和。”
“寡人没想到,你竟在不知不觉间,挑拨了休屠王。”
他站在大殿中,淡淡道:“大汗多虑了。”
“连年战争早已让百姓苦不堪言,议和是民心所向,休屠王是为东羌百姓着想,并非我所能挑拨。”
他在东羌如履薄冰经营了四年,总算等到了这一刻。
九王子的眼神如刀一样剜在他身上,“沈晏之,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寡人若是坚持和大楚耗下去,你猜谁会先妥协?”
他不紧不慢地回:“大汗尽管耗下去,甚至可以杀了我,但是你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只会错失民心。”
“届时,百姓会发现,他们的大汗因为个人恩怨,强行扣押一个小小的大楚探花不放,生生耽误了整个议和。”
九王子连声冷笑,“放了你又如何?”
“寡人不会放了赫连其格。”
“你可想好了,只要你接下圣旨离开东羌,此生将会永远见不到她!”
“大汗说笑了,我对赫连其格只是逢场作戏,从无半点真心,又怎会为了她留在东羌。”
他握紧五指,尽量风轻云淡,“待我走后,她是死是活,和我毫无瓜葛。”
“沈晏之,你的谎言可真拙劣。”
九王子缓缓起身,走下龙椅,来到他面前,冷冷扫视他。
“你以为你说不在乎她,寡人就能饶了她?”
“当时在赛马场,你想也没想就舍命救她,甚至被踩裂了腿骨,你敢说自己对她没半点情分?
他面无表情看向前方,“不那么做,怎么骗的她对我死心塌地,让她为我试药服毒?”
“但凡我对她有一丝情分,也不会拿她的真心和你赌。”
九王子眯起眼,似笑非笑。
“沈晏之,你以为那场赌局你赢了?”
他挑眉望向九王子,“难道不是吗?就算她烫伤整个后背,也未曾怨我半分。”
九王子大笑着走到大殿的柱子后,一把扯出站在后面的秦归晚,连拖带拽拉出来,狠狠扔到地上。
“赫连其格,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
“他早就算计挑拨了休屠王,逼迫寡人放了他,可他从没告诉过你这些。”
“你为他九死一生的时候,他一直在防备你、欺骗你、利用你!”
“你知道吗?他利用你当赌注,目的只是为了炫耀你对她的死心塌地。”
“他对你根本没有半点真心!”
秦归晚跌坐在地上,并没感知到疼痛,只是支起上半身,缓缓仰头看向他,眼睛空洞洞的,脸上还有些迷茫。
“你和大汗说的赌局这事,是真的吗?”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到什么。
那一刻,他的呼吸完全停止了,有万千尖锥在狠狠刺入他的心。
他不敢看她,敛住所有情绪,冷笑道:“自然都是真的。”
“你也不想想,我是大楚人,被俘虏至此,怎可能对一个东羌女子付出真心?”
“这些年,对你不过是逢场作戏、欺骗利用罢了。”
“从始至终,只有你蠢而不知,沦陷其中。”
秦归晚僵在了原地,好像一瞬间被抽去了灵魂。
而后低声笑了起来,尖锐凄凉的笑声不断在大殿内徘徊。
直到嗓子嘶哑,她才缓缓起身,双目通红望着他,依旧含泪而笑。
“沈晏之,在你眼中,我是不是一直很可笑?”
她掏出婚契,全部撕碎,抛洒在半空。
那些东西,每一片都好像千斤重,落在他的头顶和肩膀,把他压得生生窒息。
又把他的身体砸出无数个窟窿,有刺骨的冷风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沈晏之,从现在起,你我恩断义绝,视同陌路!”
他望着漫天落下的婚书碎片,万念俱灰。
九王子冷眼旁观,得意又戏谑地盯着他的脸,微掀薄唇。
“知道她为何盛装打扮在这里吗?”
“因为她想委身于寡人,以此换你平安回大楚!”
“寡人不在乎你对她是否真心,寡人在乎的是赌局结果。”
“沈晏之,你输了!”
“寡人不用毁了你,就能拿走你洋洋得意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府的。
回去后,秦归晚要烧掉他送的所有定情信物,不管他如何解释都没用。
没提前说休屠王的事,是怕此事不成,只是空欢喜一场。
他不是要防备她。
还有,他从未想过放弃她。
他准备拿到可以离开东羌的圣旨后,再想办法带走她。
他这两日在书房独坐,就是在思索此事。
因为还没想到完美的计谋,他不敢胡乱承诺,这才没说。
他试着解释清楚所有的误会,可她只问他一句话:赌局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哑口无言。
那些不是误会,是他实实在在带给她的伤害。
隔着火盆,她面容朦胧,声音缥缈。
“沈晏之,是我愚昧,大婚之夜就应该明白,郎心如冰,妄图钻冰取火,只会徒劳无功。”
“成亲后,你不断欺骗利用我,直到我为你试药差点丧命,才肯在流放期间施舍给我一些真情,专心待我。”
“可是,一旦回到都城,你又开始各种谋划算计。”
“惊马也好,试毒也好,你为了活下去而为之,我能理解;你为了回大楚放弃我,我不怪你;可你为何无故拿我的真心当赌注,只为炫耀?”
“在你心中,我对你的感情是你在东羌的战利品吗?”
“说白了,是因为你薄情寡义,自私凉薄,永远只爱自己,只考虑自己。”
“你满口谎言,欺骗成性,如今,你解释的这些,又有几句是实话?”
她烧完所有信物,白灰余烬在空气中飞扬,他觉得自己的魂魄也随着那些信物一起灰飞烟灭了。
四年来,她是他的妻,也是支撑他在这里活下去的光。
失去秦归晚,他的余生都会在无尽黑暗的沼泽和烂泥中慢慢腐烂。
他苦苦哀求,可她誓死不原谅。
斩断这段痛苦的回忆,沈晏之环紧怀中人,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又觉得庆幸。
历经种种,他的光还在。
因为拥得太紧,秦归晚有些呼吸艰难,在梦里不断闪现被九王子掐住脖子的情景。
九王子讽刺完沈晏之,狠狠捏住了她的脖子。
“赫连其格,你以为沈晏之离开,你不用面对欺骗你的男人,日子就好过了?”
“做梦!”
“寡人要让你今生都见不到最疼爱你的母亲;让你日日面对欺骗利用你的男人备受煎熬;让你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生不如死!”
“你为了这负心寡情的男人九死一生,落了一身旧疾,寡人倒要看看,你跟着他回沈家,最终落得什么下场。”
“若你敢死了或者出逃,亦或者使手段当沈晏之外室,住在沈府外逍遥自在,寡人就立马烧死你母亲。”
“赫连其格,你最好想尽办法在沈家活下去。”
“你母亲能活多久,便看你能在沈家活多久。”
“等你被沈家折磨而死,寡人再送你母亲下去陪你。”
“寡人要让你和你母亲的身家性命,全挂在这个曾辜负你的男人身上!看看他下次什么时候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