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之合衣躺到了床榻上,大脑一片空茫。
直到怀中人的发丝无意间撩过他的下巴,药香淡淡萦绕鼻尖,这才浑然回神。
他有些手足无措,不敢拥太紧。
怕自己想要更多。
尽管隔着冬衣,秦归晚还是能感觉到沈晏之浑身紧绷得厉害,她弯了弯唇,寻个舒服的位置,像在东羌那样,依偎在他怀中睡着了。
冬月的最后一夜,寂静宁谧,暮寒风急。
沈晏之就这样轻环着秦归晚。
听着自己的心潮起伏,听着她的绵密呼吸,听着院外翠竹的簌簌声,静静注视她,不敢阖眼,更不敢入眠。
熟悉的胸膛和气味,让秦归晚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到她的后背被烫伤后,躺在榻上生不如死的情形。
她不愿让沈晏之看到自己后背上丑陋可怕的伤,上药时坚持让他回避,只让青枝伺候。
青枝上药时,眼睛总是红红的。
后来她才知道,青枝害怕上药时会忍不住落泪,泪珠一旦滚落在她的后背上,会让伤势更严重。
所以,总是在上药前躲在无人处痛哭一场,哭到没有眼泪,才敢给她上药。
水泡破裂之时,黏糊糊的黄水溢得满床都是,疼痛又引发了她的心疾和眼疾。
无处可躲的疼四面八方袭来,冰冷生硬地撕碎她的每一寸肌肤。
有一日,她实在忍无可忍,趁着沈晏之出门,试着咬舌自尽。
母亲来府里探望她,及时发现救下了她,哭着求她别放弃。
沈晏之回来后得知此事,眼睛血红地递给她一把短刀。
“晚晚,如果你想死,那就先杀了我,让我陪你一起走。”
她放弃了自戕的念头,咬牙活了下来。
每次上药就是一场酷刑,她经常哭着说:“夫君,我好疼。”
其实,那段时间,沈晏之同样痛不欲生。
太医说,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被烫伤的肌肤永远不可能恢复如初。
沈晏之很快说动老大汗,允许他在府里照顾她。
为了寻找能让她快速痊愈且不留疤的药,每日殚精竭虑,并且很快骨瘦如柴。
听闻有个巫医会一种秘术,可以十日内治好她的烫伤,沈晏之立马找来了那个巫医。
巫医装模作样做了法后,说要把挚爱之人的血涂在伤口上才能好。
沈晏之毫不犹豫划开手臂放了三碗血,涂上后,她疼得更厉害,当场不省人事。
巫医见情况不对,吓得跪地求饶,承认自己只是想骗钱,没想过谋害人命。
沈晏之偷偷杀了那个巫医,而后继续寻找有用的办法。
他翻遍古书,找到一种专治烫伤的药膏方子。
为此,他顶着暴雪去爬悬崖摘草药;下冰封的湖底找水虫,四处寻找配药膏的所用之物。
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药膏上,甚至为此坚持去天神庙祈祷。
药膏配好后,涂上竟然真的有用。
拖拖拉拉半年,她的后背终于恢复如初,未留任何疤痕。
女羌医最后一次给她检查后背,不停感叹此事太不可思议。
她和沈晏之相拥而泣。
从此,沈晏之只要不上课,就会在府里陪她。
为她描眉簪花,为她弹琴作画,几乎寸步不离。
他们也是那段时间遇到诸左的,沈晏之可怜诸左,想放他离开。
她为了让沈晏之如愿,想法去求大当户父亲,最终让诸左顺利回了大楚。
这事没多久,老大汗的身子每况愈下,王子之间的争权夺势越来越激烈。
东羌北边的几个小国开始蠢蠢欲动,频繁滋扰东羌的北边境。
那段时间,沈晏之偶尔会回去很晚。
她隐约能猜到,沈晏之应该是在为重返大楚奔波。
这种情况,不管谁登基,想稳住东羌,都要考虑和大楚议和。
一旦议和结束,沈晏之就再也没有被放回去的机会。
老大汗驾崩的毫无预兆,九王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了东羌皇宫,血洗长阶,最终成为了新大汗。
九王子登基后,为了稳住各方势力,开始向大楚停战议和。
大楚提出了一系列的要求,还要求东羌放了沈晏之。
九王子答应了其他条件,却拒绝放走沈晏之,只说可以考虑。
得知消息的沈晏之异常沉默。
连续两日,他独坐书房未出门。
她在屋里同样秉烛无眠。
她知道,他画了一幅京都市井图在书房,只要进书房,他就会对着那幅画发呆。
大楚有他的胞弟;有他父母的冤魂;有他从小熟读圣贤书立誓要守护的百姓;有他一心想效忠的君主。
她一直都知道他有多想回家。
九王子所谓的考虑,只是拖着不放人的幌子。
停战是必行之事,大楚慎重考虑后,必然会放弃此事继续议和。
一旦错过这次机会,他就被大楚彻底抛弃了。
第三日天色大亮时,她换上华丽锦服,让青枝给自己画了一个明艳照人的妆容,带上两个人的婚契,去了皇宫求见新大汗。
若是不能回大楚,议和一旦结束,九王子会以最残忍的方式杀了沈晏之。
她不能看着他带着不甘和怨恨,悲惨地死在异国他乡。
想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那一日,她虔诚地跪在大殿中,双手捧着婚契,对着龙椅上年轻阴鸷的新大汗,一字一句道:
“赫连其格恳请大汗亲手烧掉此婚契,放走沈晏之。”
“从此,世上再无拓跋居,只余下一心侍奉大汗的赫连其格。”
“天神在上,赫连其格在此起誓:若大汗放走沈晏之,吾愿将性命血肉全部奉于大汗,为奴为婢,终其一生,无怨无悔。”
她不知道这样是否有用,只能赌九王子对她还有残存的余念。
许久后,伴随着脚步声,黑段飞龙纹的方头朝靴缓缓踱到她面前,靴子上方的明黄衮服还在不断摇曳。
她听到了新大汗冷如冰霜的讥笑声从头顶传来。
“赫连其格,你果然冰雪聪明。”
“知道寡人喜欢把无法驯服的猎兽关在笼子里折磨,自愿当笼中兽,许了一个让寡人心动的条件,诱惑寡人放了沈晏之。”
他蹲下,扣住她的下颌,逼着她抬首。
粗糙有力的手指几乎要捏碎她的下巴,让她痛的眼尾渗出了点点泪水。
她看到九王子深邃阴冷的双眸中露出嘲讽又诡异的笑。
“你因为沈晏之一再拒绝寡人,如今为了让他回大楚,居然不惜牺牲自己。”
“寡人今日就让你看看,你喜欢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