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当前这个机会,沈从蓝把沈晏之被俘后,到他失忆前的那段回忆,低声叙述了一遍。
当时,沈晏之被俘的消息传到沈家,沈母当场就昏死病倒了。
沈父立马进宫去求见皇上。
皇上的意思很明确,他很惋惜此事的发生,但是出于大局考虑,不可能为了一个臣子而动用国库银子。
沈父也明白此理。
他恳求景崇帝允许他自己筹钱赎人。
景崇帝当即同意,并允诺,只要他能筹够银子,可派一支御林军护送他去边疆赎人。
沈父开始为此事到处奔波。
翰林院院首也出面帮忙。
只因沈晏之被俘,是出门处理翰林院的公务所致。
沈晏之中了探花,成为翰林编修后,负责史书纂修。
前朝史书有一段缺失,翰林院想尽办法也没补齐,一直在寻相关文书和知情人。
听闻边疆小城有个老者知道缺失的那段记载。
但那老者已病危,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只能在清醒时,隐约说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词,边疆的官吏去了几次,都没听懂这些词的意思。
翰林院不愿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想找人去边疆,弄清楚老者所述之事。
沈晏之身强力壮,且有拳脚功夫在身,又熟悉史书,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接下这件事后,为了不耽误时间,并未乘坐马车,而是带着侍卫,火速骑马去了边疆。
到了地方,在那住了半个月,赶在老者病逝前,通过老者清醒时含糊不清地讲述,总算弄清楚了缺失的史料。
完成一切后,他提前把东西飞鸽传书送回翰林院,自己带着侍卫,准备打马返回京都。
刚出城没多久,遇到了来偷袭的东羌军队,这才意外被俘。
翰林院首不希望沈晏之这样的栋梁之材被毁掉,带动翰林院的人筹了不少银子。
当年,沈群山、沈家宗族、文夫子、翰林院首、外祖等,几乎全部出面了。
顾濯缨说动长公主出了不少银子后,又把他的私银全部拿了出来。
还出面把京都所有纨绔喊到一起,让他们也全部出钱。
可是,所有的加在一起,也只有赎金的四成。
当时沈父愁的寝食难安,双鬓每日都会生出几缕白发,生生苍老了十几岁。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沈母的病忽然加重,开始不断呕血。
太医诊断说是忧虑过度,心脾两虚所致。
就这样,两天不到,沈母就走了。
说到这里,沈从蓝停住,哽了许久,这才低声继续。
“母亲临死前拉着我的手,问我,她吃斋念佛这么久,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上天如此对她?”
“她到死没见到你最后一面,死不瞑目,是我为她合上了眼睛。”
沈晏之双目通红,嗓子疼到难以呼吸。
“后来呢?父亲为何会忽然病逝?”
沈从蓝狠狠吸了一口气,“他送走母亲后,强打精神继续筹钱。”
“可是,东羌要的太多,父亲艰难筹到了六成后,再难继续。”
“他想卖掉沈家所有产业,二房不同意,说为了赎你,沈家把能卖的都卖了,不能一点家底都没有。”
“公中之物,不是我们一家所有,父亲没资格全卖掉。”
“沈家其他宗族也劝父亲,实在不行就放弃。”
“我和父亲不愿,商量了一下,准备和二房分家,把我们大房的产业全卖了。”
“那一日,我出门清点母亲的嫁妆铺子,回来后,他们说父亲病了。”
沈从蓝眼泛泪光,攥紧拳头,道:“等我回到府里,父亲已经失去了意识。”
“我守了他三天,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变成青灰色,最后走了。”
“太医说悲伤肺,父亲自你被俘后,肺气消耗巨大,加上劳神过度,又经常寝食难安,这才忽然垮了。”
“父亲走之前,回光返照,说大房只剩我自己,让我无论如何要撑起大房,想尽办法把你救回来……”
他再也无法冷静,哽咽了起来。
“我当时怀疑父亲之死有问题,他身子向来硬朗,怎么会倒下来三天就没了?”
“可验尸的仵作说父亲确实是病死的。”
“我想找人再次验尸,祖母和沈家宗族全部骂我不孝,说我拖着不让父亲下葬,是何居心?”
“姨娘和三个庶妹都是不顶用的东西,帮不上任何忙,除了哭哭啼啼就是跟着一起劝我。”
“父亲的尸身日渐腐烂,我一人无法对抗整个沈家,只能含泪将父亲下葬。”
沈晏之回来后,只是听杜氏和祖母轻描淡写地说过双亲之死的缘由。
这是他第一次,血淋淋地直面双亲之死的详细经过。
“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能想象到,当时十六岁的沈从蓝是如何孤立无助。
肆意潇洒的少年,因大哥被俘,眼睁睁看着父母相继去世,只剩独身一人。
面对豺狼般的宗族亲人,想试着调查父亲之死的真相,几乎难于登天。
“那你为何会病倒?”
沈从蓝敛住情绪,咬牙切齿道:“是祖母!”
“我给父亲守灵时,她让贴身丫鬟给我送吃的,说我不能再病倒了。”
“我也怕自己撑不住倒下,随意吃了两口。当天夜里,就开始发烧。”
“我烧了十几日,意识混沌,最后水米难进,以为自己气数将尽,痴傻前,我迷迷糊糊看到顾濯缨来探望我。”
“我求他帮忙救出你,再后来,我就失去了意识。”
兄弟二人齐齐沉默了。
此后之事,他们都知道了。
东羌不愿再放人,又牵涉到两国战争,顾濯缨想尽办法,还是无能为力。
沈从蓝变成了痴儿,沈群山继承了爵位。
“我知道祖母偏心二房,可我没想到,她能狠毒到对你下手。”
沈晏之仍旧不敢相信此事,沈老祖母居然因偏心,能干出对亲孙儿下手的歹毒之事。
“丫鬟是她的,下手的人不是她。”
“我发烧后,她一直守在我屋里没走,就是为了防止背后之人再害我。”
“我刚刚痴傻没几天,偷跑静澄院去玩,在屋外听到她痛骂杜氏,说靖海侯之位马上就是二房的了。”
“以后二房再敢靠近抱惜苑半步,她就不客气了。”
沈从蓝身上陡然杀意四溅。
“我想,应该是杜氏借着她的贴身丫鬟之手对我下了毒。”
沈晏之的脸寒了又寒。
沈老祖母在沈家主持中馈那么多年,是何等精明敏锐,难道就没怀疑过大儿子之死吗?
她应该是隐约猜到了什么,害怕真相被揭开后会连累到小儿子,逼着沈从蓝把父亲匆匆下葬。
得知二房要把大房斩草除根后,她愧疚又生气,想法保住了沈从蓝的命。
可是,事后又毫不犹豫把爵位给了二房。
多么可笑又虚伪的祖母。
“从蓝,所有害过你,还有我们父母的人,大哥都不会放过。”
“我会把他们的人头变成祭品,一一摆放到我们父母坟前。”
“大哥,我怎能再让你单枪匹马对付那些豺狼虎豹!”
沈从蓝眸光渐冷,“从现在起,报仇之事,必须有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