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秦归晚的呼喊,顾濯缨凛然一紧。
正要想法站起来,秦归晚兴冲冲进来,将掌心摊开,笑得顾盼生姿。
“顾世子,你快看,我居然一出门就在洞穴外捡到了这个。”
一块婴儿拳头大小,边角锋利的灰黑色打火石,正安静地躺在细长的殷红掌心中。
“有了火,我们就不怕冷了。”
她像个捡到宝物的孩子,双眸里盈满星光。
那星光也荡满了顾濯缨的心,他跟着笑。
“甚好……”
有伤在身,说话气虚不稳,他无法多言。
秦归晚将石头放在顾濯缨身边,又开始出去捡柴。
悬崖下的雪地里有很多从崖壁上掉下来的枯枝,捡起来并不难,只是都沾了雪,有些潮。
她很快抱着一堆柴回来,顾濯缨挣扎起身,她摇头制止。
“你后背受伤严重,现在勉强止住血,千万别乱动。我会生火,无须你帮忙。”
“你……”顾濯缨惊愕。
在大楚,名门望族平日生火皆用火折子,只有穷苦百姓才用火石。
贵女们从小锦衣玉食,连吹火折子都不会,更别说用打火石。
秦归晚并未接话,抿着唇角在熊身上摸了一会。
找到一块干燥之处,用短刀割下外面厚厚的皮毛,堆在了发潮的柴木上。
她又用刀将刚才垫在地上的披风拆开,把里面尚未浸湿的棉花全部掏出来和毛发扔到一起。
而后,她割下几块熊腹中的膘肉穿在树枝上,放在了一侧。
弄好这些,她跪坐在柴堆边,用短刀猛烈敲击燧石。
很快有火花闪现,引燃了毛发和棉花。
她扔下燧石和短刀,飞快捡起地上穿着膘肉的树枝放上烤。
油脂被烤出,一滴滴落在湿柴上。
洞穴内开始缓缓飘荡出焦香刺鼻之味,湿柴还在不断冒着刺眼刺鼻的黄烟。
这些味道全部盈在洞穴中,实在算不上好闻。
但是火苗实实在在烧燃了起来。
顾濯缨目瞪口呆,直直凝视着火光边的窈窕身影。
秦归晚认真烤着膘油,瞥到对面目瞪口呆的人,垂下眼睫,淡淡解释。
“我父亲是武将,性格粗鲁野蛮,最厌恶风花雪月和琴棋书画。”
“他说那些都是废物才学的,在战场上,难道要指望弹琴唱曲击败敌军吗?”
“他从小就找人教我们兄妹几人兵法、骑射、拳脚功夫和行军打仗时在野外的存活之道。”
“我出生身子孱弱,调理到十岁才彻底好,因不能习武,加上母亲身份低微,一直被骂是废物。”
“没办法,我只能在骑射和其他方面多下功夫。”
提到嫁人前的生活,她颇有几分怀念。
那些年虽受欺负,但不至于提心吊胆,且自由自在,能随时骑马出门。
心中惆怅上来,她随口感慨:“说来可笑,我是个姑娘家,却不会琴棋书画,甚至连女红都极差……”
这些全是顾濯缨没想到的。
“那你,现在……”
“如今,这些我都精通了。”
秦归晚顿了顿,缓缓弯下明亮的双眸,戏谑道:“成亲后,夫君手把手教我琴棋书画。”
“我为了给他绣锦衣,又苦练女红。”
只可惜,情窦初开,出生入死的四年感情,终究是错付。
她难过,但不后悔。
多无百年命,长有万般愁。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
如无意外,逃离沈家后,她此生不会再和沈晏之有任何交集。
漫长的岁月会把四年的时光磨成风轻云淡的一缕烟,最后消失不见。
谁会和一缕清烟计较呢?
“沈兄在东羌……待你……好吗?”
他明知结果,还是忍不住想问。
也许揪心的疼能提醒他,有些东西,是他不该存有妄想的。
秦归晚怔住。
那些带潮气的柴木被烤的半干,跳跃的火苗中不断窜出浓烟,熏的她眼睛发疼。
“很好。”
她低下头,挑动几下柴木,风进来,将火苗吹旺,浓烟跟着消散不少。
“我们一起流放边城时,他为了开个酒肆每天守着我,一直拼命攒钱。”
“汉人在东羌属于贱民,挣钱难于上青天。”
“哪怕同样帮别人写家书,他要少收一半的银子,别人才愿意让他写。”
“为了盘那个酒肆,他在外挣钱时每天只吃一顿饭,折腾得瘦骨棱棱。”
“甚至瞒着我去义庄帮人背尸……”
她复明那日,他拉着她去看新盘的铺子。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发现那双原本执笔的干净长手,满是茧子、冻疮和裂口。
俊朗的脸憔悴且粗糙。
后来,她偷偷找人打听才知道:
她眼盲在家那段时间,拓跋居为了挣钱,做尽了脏活累活。
却从始至终,没对她透露过半个字,更没让她担心丝毫。
她忽发高烧,拓跋居半夜背着她去医馆。
羌医见他们二人皆是汉人,不愿把脉开药,还放言说除非磕头求他。
拓跋居当场照办,那羌医这才不情不愿给她诊脉。
那是她唯一一次看到自己的夫君弯下脊背,磕头求人。
火苗烧到边角的柴木,又起烟了。
她眼眶酸热,嗓子吞沙石似的涩疼。
实在说不下去,低下头,敛了敛情绪,再抬首,恢复了平静温和。
“他是世上待我最好的男人。”
所以她才会看在拓跋居的面子上,选择宥恕沈晏之。
不爱他,是她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丝尊严。
不恨他,是她尊重给过她赤诚之爱的拓跋居。
顾濯缨的心好像被人剖开了,冷风嘶吼着灌进去,冻住了他整个身子。
沈晏之说,流放边城时,他陪客人喝酒,她心疼地哭着照顾他。
原来都是真的。
那是他们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四年。
是谁都无法替代的。
锥心的疼,让他没有再问的勇气。
他沉默,她也不再言语。
耀眼的火苗跳动在两个人脸上,明暗不均。
少顷,油脂终于全部融化,柴木疯狂热烈地燃烧,山洞氤氲满了暖和光。
秦归晚走到熊尸身边,手伸进腹中摸了一下,里面还有些余热,但已然不多。
她从熊腹上割下来一大块皮,皮毛朝上,铺在靠近火堆的地面,费力将顾濯缨拖了上去。
猛然从熊腹出来,顾濯缨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你刚刚失血过多,冷属于正常。”
“吃点东西会好一点。”
她出去用雪擦干净双手,回来后,麻利地从熊身上割下一块肉。
将肉切成几乎透明的薄片,穿在树枝上,坐在顾濯缨身侧烤了起来。
肉薄,熟的极快,受了热,很快飘出诡异诱人的焦香。
顾濯缨趴在熊皮上,正要伸手去接,秦归晚道:“别动。”
她将肉取下,躬身喂到顾濯缨嘴边。
“胳膊用力会牵连到背部伤口再次出血。”
“你趴着别动,我来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