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熊倒下后,寒日残光再次透进来。
二人这才看清,它后背插了一根粗壮的树枝。
树枝从后背穿透了它的整个身子,在前腹露出一点尖。
巨熊早已浑身是血,只是刚才逆光,秦归晚闻到腥臭味,没看到浸在黑色皮毛里的血痕。
北风徘徊,凛冽的腥臭味盈满整个洞穴。
劫后余生让秦归晚欣喜若狂,她扭头望向身边人,却见那人面如金箔,僵硬对她扯出一个笑,而后重重倒了下去。
“顾世子!”
她伸手去抓,奈何对方身子太沉,二人一起跌在地上,顾濯缨的后背再次血流如注。
秦归晚大骇,爬起身才发现,他早已气息奄奄,双手透骨地凉。
她呼喊两声,地上人毫无动静,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下的血水展开如一朵巨大诡异的赤红色花朵。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必须想法给顾濯缨止血、取暖。
扫眼看到掉落一旁的短刀,她果断捡起来,走到巨熊尸身旁,运足力气,对准肚子被穿透的那块皮毛,狠狠划了下去。
短刀异常锋利,真的划破了熊皮。
整个熊腹全部被划开后,里面的红白之物瞬间流淌出来,血腥夹杂着恶臭和热气迎面扑来。
秦归晚徒手去掏腹中内脏,几次差点干呕出声。
终于将里面全部掏空,她一刻也不敢休息,把顾濯缨的外衣脱下来,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拽进了巨熊腹中。
而后把他的腿曲起来,让他整个人蜷卧其中。
弄好这些,她气喘吁吁跌坐在地上,发现自己满手满身都是血,后背衣服因出汗紧紧黏在了身上。
她喘息几下,呼吸渐渐平稳后,握紧短刀,翻身跪坐在巨熊身边,目不转睛盯着顾濯缨。
洞穴外天阴雪冥,冷风凄厉。
时间慢到灼人。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只想求天神保佑,让顾濯缨顺利活下来。
一条人命之情太重,她还不起,也担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顾濯缨的薄唇慢慢有了血色,不似刚才那么苍白。
他眉头紧锁,紧闭双目,痛苦呻吟起来。
“顾世子,顾世子……”
顾濯缨恍惚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温泉血池中,四周的腥臭味窜进鼻子,直叫人作呕。
耳边有女子的欣喜呼唤,朦胧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巨熊腹中。
看清眼前人后,再瞥到旁边那堆血糊成片的内脏,怔了。
听闻东羌牧民受伤失血过多,等不到羌医时会先杀牛,而后让病人卧于牛腹,以此来止血保温。
大楚杀牛犯法,无人用这种办法治病,还有人嘲笑东羌蛮夷情急信鬼神,病急乱投医。
“你把……这只熊……开膛破肚的?” 他虽气息依旧不稳,但说话已能成句。
这命算是暂时保住了,秦归晚险些喜极而泣,用力点了点头。
“你刚才命悬一线,我只能用这个办法一试。”
她的白色猎服早已染成暗红,莹白的玉脸上溅满殷红血花,握着短刀的手更是鲜血淋淋,刀尖还在时不时滴血。
只剩下一双眼睛清凌干净,亮得像火,几乎点燃了整个洞穴。
“说句难听的,哪怕她蛇蝎心肠,杀人如麻,你也觉得她拿刀沾血的样子楚楚可人,让你如醉如痴。”
顾濯缨的脑子嗡地一下炸了。
“动了真心,就是你第一眼见到那姑娘,就觉得她与众不同,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那群纨绔的话如海水般涌进他脑袋。
“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遇到她之后,会时刻惦念她,期间再遇到其他姑娘,便无半点感觉。”
“只想把那惦念在心的姑娘早点娶进门,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以后和她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他的脸霍然诡异发红,秦归晚紧张地抚上他的额头。
纤细无骨的手,带着浓郁温热的血腥味,轻轻放在了他额头上。
半响,樱唇轻启,欣慰地吐出一句:“还好,尚未发热。”
顾濯缨心跳加快,后背发疼,浑身说不出得难受。
他挣扎一下,想动动手脚,秦归晚按住他。
“别动!这熊的余温还没散完,你再躺一会。”
她看了眼洞穴外,抿了抿唇,道:
“余温散完,你的衣裳都是血,很快会结冰。”
“我必须出去一趟,想办法找取火之物,有了火,我们就不怕冷,也不怕野兽了。”
“不行!”顾濯缨果断拒绝,“你身子不好……又折腾了一天,出去后……万一眼疾发作怎么办?”
“咳咳……”说得有点急,他咳嗽起来,“荒郊野外……我到哪里去寻你?”
光想想他就快疯了。
“再等等……”
他失踪,景崇帝会调动所有御林军来找他。
不会让他在悬崖下待太久。
秦归晚沉思片刻,捡起一块石头塞到了顾濯缨手里,“我在洞穴附近找,不走太远。”
“若是眼疾忽然发作,我就大声喊你,你敲石回应,我辨着声音,应该能摸回来。”
她不能赌。
一旦御林军今日找不到这里,顾濯缨受那么重的伤,没有火取暖,挨不过这一夜,还是难逃一死。
“有猛兽……咳咳……怎么办?”顾濯缨简直要崩溃了。
她一个弱女子出门,莫说遇到人熊这样的猛兽,便是遇到普通的豺狼野猪,也无法对付。
“不会,这里有巨熊的味道,其他猛兽一时半会不敢过来。”
秦归晚站起来,干脆利索道:“天快黑了,不能再耽误时间,我速去速回。”
阻拦的话还没说出口,纤细的身影已消失在洞穴外,顾濯缨哑在原地。
他居然觉得她像雪兔般娇弱无助?
能一箭射中人熊心脉、徒手掏出巨熊五脏六腑的女人,怎么会弱不禁风,需要人保护?
她只是被旧疾和东羌身份束缚了。
他甚至怀疑,若不是身子不好,她真的敢用那块石头和巨熊正面厮杀。
许久后,他兀自笑了。
东羌大当户之女,遇事冷静灵慧,待人赤诚坦荡。
有大楚女子的沉雅温柔,也有东羌女人的勇敢凶悍。
难怪那日扯着她上屋顶,沈晏之差点气疯了。
倘若是他的妻,其他男人敢碰,他一定剁了那人手。
笑完,他觉得自己可悲又可怜。
这是沈晏之的妻子!
他们伉俪情深。
不是为了找人救沈晏之,她今日不会多看他一眼,更不会和他说只言片语。
“顾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