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来,明兰院的奴仆忙到额头冒薄汗。
他们将所有箱笼全部打开,把每一套都取出来给顾濯缨看。
可顾濯缨无一满意。
红色太抢眼;玄色过于深沉;雅白偏素净;青圭显老气;浆纱色衬的人阴柔;姜黄色不够沉稳……
路绥抬眼看了看外面,已日上三竿。
“世子爷,再不出发,就迟到了。”
顾濯缨剑眉轻拧,“路绥,你说本世子今日穿哪套合适?”
他素来有洁癖,锦衣从不穿二次,每日所穿衣裳皆是新制。又因生的剑眉如画,平日不管如何穿都飞鸾翔凤。
路绥实在瞧不出这堆衣裳有何不同,随手拿起一套。
“这套。”
“为何?”
路绥哪知为何,垂眼看了看自己提的衣裳。
这是一套绿沈色右衽镶边长袍,狐狸毛做里,胸前下摆并无任何绣花,领袖处用银丝线绣了一圈如意纹。
因无奢华刺绣和玉石点缀,瞧着别有一番清新雅致。
他想了半天,把平生所学皆在脑海中过一遍,蹦出一句:“书上说,芳蹊红茜雨,古涧绿沈衣。”
顾濯缨狐疑地凝视他一眼,又扫了眼衣裳,缓缓开口。
“难为你了。”
书没读几本,居然憋出两句诗。
“就穿这套。”
他换好衣裳,正准备出门,长公主的贴身丫鬟来了。
“世子爷,长公主问您是否已收拾妥当?”
“她在马车里等您很久了。”
顾濯缨惊愕,“母亲也要去沈家?”
丫鬟恭敬回答:“长公主担心您到沈家会去偷看秦夫人,今日要陪您一起去。”
顾濯缨面色如土。
*
沈家府门大开,一时间门庭若市。
宗族旁支基本俱数赶到,碍于沈群山面子,很多朝堂官员也陆续赶来。
沈群山、沈晏之、沈成安、还有沈从蓝,一起在门口迎客。
沈从蓝听沈晏之的叮嘱,见人就揖礼,除了眼神清澄干净如孩童,举止却无半点差错。
当和顾濯缨交好的一群纨绔规规矩矩带礼过来时,沈晏之怔了一下,立马客气相迎。
几人进了府,丝毫不敢造次,小声讨论,顾濯缨让大家早点赶来给沈从蓝捧场,他自己为何迟迟未到?
一些品级低的官员夫人带着女儿过来,围在沈老祖母身边说笑,贺妙心和沈安菁在一侧相陪。
沈老祖母扫眼过去,心中叹惋。
都是不入流的门户和庶女。
放在从前,根本没资格进沈家眼,如今只能从这群人中为沈从蓝挑选妻子。
沈安菁时不时侧耳听外面动静,盼着顾濯缨早点来。
不多时,有奴仆报,长公主带着顾世子一起来了。
沈老祖母匆忙起身,屋里人也跟着往外走。
顾濯缨扶着长公主下了马车后,众人齐齐行礼。
长公主笑言免礼,说她本就是不请自来,只想见证顾濯缨好友弱冠,不想给沈家添麻烦。
沈老祖母上前,笑脸盈盈:“长公主赏光,是沈家之福,何来麻烦一说。”
确实麻烦,长公主在这里,她不能轻举乱动,防止长公主看出端倪,弄得无法收场。
好在,今日宾客众多,需要热闹到晚上才散,长公主最多看完加冠,随意用点酒宴就离开了。
机会有的是。
沈群山恭敬迎长公主入府。
沈从蓝老老实实在后面跟着。
顾濯缨的视线扫过众人,一时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进了府,沈晏之对顾濯缨使个眼色,二人悄悄到一无人之处。
沈晏之低声道:“今日多谢。”
谢他让几个纨绔上门捧场,谢他带长公主一起前来。
撇开其他不说,此举让人今日不敢随意鄙夷轻视沈从蓝,他打心里感激。
顾濯缨轻笑,“我和沈二是好友,自然要给他面子。”
“晚晚的身子现在已痊愈,我怕今日有人对她不利,没让她出来。”
没头没尾一句话,让顾濯缨陡然僵了脊背,旋即皱眉道:“和我说这个作何?”
沈晏之紧紧盯着顾濯缨的脸,慢悠悠道:“定国公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了我天山雪莲。”
“若非此药,晚晚就没救了。”
“她得知此事后,替我有你这样的好友感到开心,让我找机会专门向你道一句多谢。”
冬阳将他冷峻的面庞照的明亮而真挚。
顾濯缨将手握拳背在身后,挑了挑眉梢。
“说什么客气话,就算没有我,你去要点救命药,父亲也不会捂着不给,见死不救。”
“无论如何,此事我要对你说声感谢。”
沈晏之退后一步,认真揖一礼,“顾惜羽,能与你相交一场,是沈某之福。”
顾濯缨上前扶住他,拧了拧剑眉。
“沈明铮,你若再说这种客套话,我便和你断绝来往。”
明铮是沈晏之的字,中探花当日,文老夫子亲自为他取的。
当年他尚且不满二十,年少风华。
明德惟馨,铮铮有声。
回来后,奴仆喊他大公子,府里长辈喊他大郎或珩儿,好友喊他沈兄。
很少有人喊这个字。
沈晏之低笑,“好,听你的便是,以后不和你见外了。”
诸左来找沈晏之,说是吉时将到,沈群山正在到处找他。
沈晏之只好和顾濯缨匆匆告别。
顾濯缨垂着眼,定定站在原地出神。
路绥上前问:“世子爷,怎么了?”
顾濯缨微微摇头,“无事。”
“吉时将到,我们也过去吧。”
*
秦归晚听到前院热闹喧哗声忽然安静下来,询问身边的圆脸丫鬟,是否到吉时了。
丫鬟道:“是。”
“听闻大公子和侯爷提前商量好了,今日他为二公子主持加冠。”
冠礼一般是父亲主持。
失去双亲,沈晏之对沈从蓝,既是兄,也是父。
东羌四年,沈晏之从未提过和家人的相处细节,那是他不可触摸的伤。
秦归晚很好奇,如此凉薄自私一个人,小时候到底是何模样?
“你知道大公子被俘前的事吗?他和二公子从小就感情甚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