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声音里翻涌着脆弱和悲楚，
柔安脚步顿了下，随后不紧不慢地安排着宫人，“先将公主送走。”
邵华嫣醉得厉害。
她趴在身前的花梨木雕花小案上，嘴里还模糊地喃喃着，“男人都是这样，负了一个又一个……”
也不知道是在说谢嘉然还是她皇兄。
柔安微叹了口气，搭在她肩上的力气更轻柔了，这个傻姑娘。
几个婢子一起将邵华嫣扶到门外，邵华嫣闭着眼睛，软塌塌地倚在了揽月身上。
午后，阳光晴好，暖风吹来浅淡的花香，一辆金顶乌金木朱轮车从后苑的方向摇着铃过来。
大邺后宫，后妃们可乘不同级别的辇，而公主王妃等在宫内行走多是朱轮车。
柔安一手执着玉扇遮阳，另一只手拨开华嫣酡红面儿上散乱的鬟发。
“公主？”
清冷疑惑的男声在柔安身后响起。
柔安转过头，见是一身赤罗裳手拿卷宗的男子正盯着华嫣，她出声道，“谢大人。”
从宫外赶来向皇帝述职的谢嘉然，远远地就被那抹熟悉的身影吸引住，到了近处才发现贵妃也在，他冲柔安拱手，“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柔安随意抬手，“谢大人不必多礼。”
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藕荷色宫装上，挣扎了半晌，谢嘉然犹豫着开口询问，“贵妃娘娘，不知公主这是……”
微浓的酒气，软绵绵的样子像是喝了不少。
见谢嘉然一直追随着华嫣，柔安心下就已经了然，华嫣既为她单枪匹马的来立政殿讨说法，她也愿顺水推舟，试试这谢大人的口风。
柔安向前一步，挡住了他窥探佳人的目光，“公主与皇上吃酒吃醉了，谢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虽不知贵妃是何意，但谢嘉然只得点头。
“先将公主扶上车。”
柔安侧过头，娇声吩咐着宫人。
二人往后站了几步，柔安就开门见山的和他挑明了，“谢大人对华嫣可有情意？”
眸中流光剧变，谢嘉然沉默着，不知这位贵妃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变心他人的原因，只有谢大人自己才知道吧。”
柔安故意这么说，语气还有几分不善。
“华嫣和本宫说起你的时候百般伤心，若是谢大人想妻妾成群就不要吊着我们华嫣，否则本宫和皇上也不会允许的。”
知道公主和这位小贵妃关系好，却不知道好到如此程度，连他随口编的这些事也知道。
谢嘉然扯了扯嘴角，认下了这个黑锅，“臣遵旨。”
“你……”
见他软硬不吃，柔安话音冷沉。
一双美目也浮上了些许怒意，瞪着谢嘉然，“既如此，谢大人还是自重为好，离华嫣远些，我们也好另择佳婿！”
给他机会还不知道把握，就该让这病秧子尝尝后悔的滋味儿！
“谢，谢昭，我难受……”
朱车内传来女子的呓语轻喃声，二人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柔安心里暗骂华嫣不争气，她刚说完狠话！
正想再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就听见谢嘉然咳嗽了几声，他脸皮泛红，低声求道，“贵妃娘娘，公主醉酒，可否让微臣去送公主回宫……”
谢嘉然尚存的理智在听见华嫣唤他的那刻溃不成军，一切被抛于脑后，疯狂的思念翻涌而出。
哼，忍不住了吧？
柔安故意为难，“可谢大人到底是外男，出入公主寝宫难免不合礼数。”
知道这个道理，谢嘉然仍不死心地想要试试，他语气生硬，磕磕巴巴地道，“少时，臣与公主曾以兄妹相称……”
“娘娘！”
柔安回过头，康盛急匆匆地从台阶上跑过来行礼，眼中含泪，“贵妃娘娘，您快去瞧瞧皇上吧，皇上他醉糊涂了——”
这一打断，柔安也没了兴致，她一步也没耽搁地转身往侧厅走去。
身后男声惊喜，“微臣多谢贵妃娘娘！”
与外面的的气氛不同，侧厅里十分冷寂。
面前的小案上摆满了柔安喜欢的菜品，邵承冕哆嗦着用银匙挖了一勺又一勺的炙菌菇入口，边塞边咽，“我再不逼你了桓桓，你看我也在吃不喜欢的东西，你多来看看我好不好……”
瞳仁儿微微一颤。
柔安走到他身前，遮住了映在他面上的菱形光斑。
男人眼下青黑，多日的不安眠叫瘦削的面庞更凌厉了，脖子上凸起的喉结和青筋绷着，整个人苍白沉郁。
看来实在是被折磨惨了。
似有所觉，醉酒后的邵承冕惶然抬头，“真的是你吗，桓桓？”
他薄唇翕动着，声音越发喑哑。
如神女降临，柔安俯身碰了碰邵承冕的脸，冰凉的指腹从额上划过，男人像惊住了一般滚颤着闭上眼睛。
“呜……”
挺直的睫毛像硬刷一样扫过柔安的掌心，邵承冕猛地攥住了柔安的细腕，他闭着眼睛恳求，“桓桓，不要离开我。”
“不是皇上先不要臣妾的么。”
柔安轻轻地将他的手甩开，语气淡漠，“您有后宫三千，从前是臣妾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不是，不是我，”
邵承冕慌乱地睁开眼，他摆着手不敢承认，“朕…我处置了淑妃，以后我身边除了桓桓不会有任何的女人，桓桓你不能不要我。”
说着，邵承冕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往自己口中又塞了一大勺菌菇，大口地吞咽着，“是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桓桓……我不懂怎么喜欢一个人，我做了错事，我惩罚我自己！”
胃部干呕的痉挛被邵承冕生忍了下去。
怕柔安看到他的窘态，邵承冕转过身，面前盛放着的各种菌菇的碟子已经空了大半。
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多少。
“够了！”
看到这些，再硬的心肠此刻也软了一瞬。
扯过他躲避的身体，柔安的小手捏着他的嘴巴，逼迫他，“吐出来！”
坚硬的胡茬扎在掌心。
黑眸沉沉，邵承冕抿着唇不动，上下滚动的喉结表明着认错的决心。
柔安气极，这人怎么就这么倔呢！
嫩指抵上他的唇，在邵承冕慌乱的目光中破开牙关，“吐出来！”
再也忍不住，咀嚼过的秽物和酒液吐了一地，散发出异味，邵承冕失控地将柔安推远，“桓桓，不要嫌弃我。”
他转过身狼狈地擦着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