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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讲起,《太虚空一》里的一段故事。

“谢谢您的咖啡。”那男人戴着一副六边形镜片的银边眼镜,从妮卡手里接过装满咖啡的纸杯,喝了一口。

那男人的表情显得很疲倦,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摆正了胸口的工牌,说道,“对于您男友的过世,请您节哀。但是,您男友死前购买了本公司——薰衣草保险公司的保险,所以,作为查勘员,我得详细向您了解下情况。”

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妮卡的表情,硬着头皮补充道:“由于您男友的情况是自杀,所以,公司是不会赔付的。”

“他是你的同事,其实我们说话不用那么见外。”妮卡苦笑着,那一双曾流泪不止的眼睛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接着,她咬紧了下嘴唇,说道:“我联系你,并不是谈保险赔付的问题。”

“他留下这样一张字条,就自杀了。”妮卡将一张字条放在了桌上,说道,“早上醒来,我就看到上面的字迹——离开你以后,我想做一个温柔的人。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想要逃离我,是和我分手的意思。于是,我拼命拨打他的电话,却发现他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我立刻明白过来,他一定是出事了。我径直去了一楼,因为一楼的浴室是有浴缸的。在几天之前,我发现他竟然打算在浴缸里淹死自己。后来,他很快在你们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我还以为,只要陪着他渡过这段低潮期,我们就能慢慢走出噩梦的阴影。没想到,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要是我当时没有睡着就好了。”

“我想,你不该责怪自己。警方从你的杯中检查出了安眠药成分,他应该并不想得救。”对方说道,“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

“当然有你帮得了我的地方。”妮卡笃定地说道,“我本来应该相信他的。他的梦境,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平行时空。他第一次自杀之后,曾经告诉我。睡着之后,他就会来到另一个时空,在那里,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而一个叫蓝争的人,却不断在那个时空杀死他。”

“那个叫蓝争的人,难道不是你吗?”妮卡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

薰衣草保险公司 查勘员

蓝争。

“你知道吗,那个女人的名字就是方易思?很巧吧,我雇佣了侦探查你。结果发现,你有个女朋友,是你在雨城县的咖啡店里认识的,她的名字也叫方易思,对吧?”妮卡继续说道,“听说,在那个名叫薰衣草紫的时空里,赵杰会不断被你杀死。即使是这样,赵杰也愿意为了一个出现在梦里的女人,就算是自杀也要回到那样的世界。我一直觉得,那个时空的存在只是他的幻想罢了。但是,当他在真实和幻想中,选择了幻想之后,我反而觉得,眼前这个真实的时空才是幻觉了。”

“我已经放下赵杰了。”方易思流着泪,揉碎了那张字条,请求道,“你也能放下赵杰,让他在薰衣草紫时空里获得幸福吗?”

“抱歉了,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到你家里来的。你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消化赵杰的离开。谢谢你的咖啡,我没喝完,能带走它吗?”蓝争端起纸杯,在妮卡点头示意后,离开了。

“最可怜的还是那个女孩,妮卡。”蓝争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已回到了家中,坐在了沙发上,“我去停尸房看过赵杰,脸很肿,却走得很安详。到底是去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他的尸体才会洋溢着那样幸福的笑容呢?”

”之前买了烤箱和原料,就是为了给我做小饼干吗?”蓝争说到这里,发现茶几上摆着一些刚烤好的小饼干。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很困,就赶紧再喝了一口纸杯里的咖啡。

“小饼干做得很好吃哦。”见女友没有回应,他从裤包摸出一副手铐,朝着厨房的方向边说边走了过去,“偶尔也回一两句嘛,我知道你还在为我之前发脾气的事生气,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我怎样?你知道我有起床气嘛,不过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只要用手铐铐住我自己,就不用怕,我早上醒来发起疯来伤害到你了。”

“从那天起,我已经十多天没睡觉了。我害怕又做噩梦,醒来会伤害你。”蓝争忍受着某种疼痛感,艰难地说道:“我只记得梦里,你竟然以为我会想杀你,这让我很难过。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呢?所以,我才会发疯,害你撞伤了脚踝。”

言毕,鲜血顺着蓝争的衣袖流了出来。

他靠在厨房墙外,脱掉了衬衣。

一排生锈的铁夹子,夹在身体的多处。

被夹烂的皮肤,已经流出了鲜血和浓水。

“知道吗?刚才妮卡告诉我,梦境里的时空竟然是真实的。怎么可能呢,在任何时空,你都是我的女朋友。”蓝争忍着痛,睁着一双充血的眼镜,走进了厨房,“求求你告诉我,梦境是不会成真的,好吗?”

然而,厨房里半个人都没有。

菜板上,只摆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匣子里,赫然装着一个银色的怀表。

蓝争甚至能听到,齿轮在怀表中转动的声音。

“糟糕了!”蓝争抵抗着强烈的睡意,说道,“我不该喝妮卡给我的咖啡的!赵杰的安眠药应该不是加入咖啡杯里,而是加入了咖啡罐。”

言毕,蓝争昏睡了过去,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

故事讲到这里,病友惊讶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的银色怀表,就是我在厨房里找到的银色怀表?有道理,这就能解释昨天发生的事情了。”

“昨天,我应该是刚杀了人。因为我很慌张,就躲进了一家精神康复中心。要是被人抓到了,我不是得坐牢嘛?情急之下,我就藏进了里面的一个病房。刚好,一件病服被挂在床边,我就穿着它躲过了追捕。当时,精神康复中心正在组织病人参加一个奇怪的活动。因为好奇,我就走进了围观人群中。原来,有一名身穿白大褂,带着蓝口罩的护士小姐,她举着一套日常服饰,大声地说,现在我要现场寻找一名幸运观众,让他可以穿着这套常服像普通人一样出门。接下来,现场爆发出了轰鸣般的狂热掌声,叫声。”他讲到这里,眼眶有些湿润:“经过一轮抽签,你知道怎么了吗,那个幸运观众竟然是我。太幸运了,这就是我这辈子中的第一个大奖吧!”

“可是,离开了精神康复中心,我又能逃到哪里呢?大街上,我起码看到了三个男人,都很像便衣警察。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了某个小区,某个单元的某个楼层。之后,我发现有一扇门没有关。于是,我就躲了进去,还关上了房门。当时,一个裸着上身的男子,就晕倒在厨房门口。而菜板上,确实摆着一个看上去挺值钱的怀表。我一下没忍住,就拿走了那个怀表。毕竟人都杀了,偷个表能算什么呢?谁知道,拿起怀表的一瞬间,怪事就发生了。我昏倒了过去,在昏迷期间甚至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告诉我,这个怀表是一个穿越时空的装置。再次醒来,我又回到了这所精神病院,还被两名男护士给抓了起来。我一直大声地尖叫,我不是精神病,我是杀人犯,我都没有穿病人服。但是,却没有人理会我,还给我注射了一支药剂。昏迷之前,我就把怀表塞进了我的裤裆。于是,接下来我们就在这间病房相遇了。”

言毕,他用嘴解开了我脚上的绳索。

我也用脚,解开了他脚上的绳索,还从他的裤裆里,掏出了那一只银色的怀表。

“真的没想到!”我用右脚的拇指和食指夹着怀表,说道,“我用文字创作出来的怀表,竟然能用实体的形式出现在我面前。”

“该怎么用呢?”病友问道。

“就是先把时间旋转到昨天,在按下旋钮,就行了。”我一边说,一边用脚趾头艰难地操作着怀表,并按下了旋钮。

此后,天旋地转。

我能很明显地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穿越了时空。

所以,当我看到桌上的咖啡、巴菲之后,并没有多么惊讶。

我把头探出包间,能看到了一间复古的女仆咖啡店:

堆满旧书的书架,正在制作饮品的女店员,摇摆着的猫头鹰形状挂钟。

这就是我在创作《太虚空一》时,咖啡店的样子了。

那家咖啡店的原型,就开在雨城县的太安路上,是雨城县最大的一间咖啡店。可惜的是,老板是一名村官,赚了点钱就在县城上开了店。

他个子不高,却很黝黑壮实,与店铺的氛围完全不搭。还好,他聘用的女店员穿着合身的女仆装,总是热情的微笑着,说话声音也很好听,业务也很熟练。所以,只要店长不出现的话,店里的环境还是很舒适。

“还合口味吗?”女店员走进了我的包厢,抱着一套常服,问道。

“你觉得呢?”我向她展示了我身上的束缚衣,反问道。

于是,在她的帮助下,我总算换好了衣服,久违地拿起银匙吃了一口巴菲。

“我叫方易思,而你的病友,名字叫做王子恒。从你的角度看来,我们都算是你创造的角色了。”她解释道,“王子恒杀没杀人,我不知道。但是,他一定已经完全疯掉了。我给了他一套常服,让他逃离了精神康复中心。”

“这个怀表也是我给他的。”方易思从我脚上拿走了怀表,打开了怀表的表盖说道,“表盖下面,其实有十一个金属按键,分别是0-9数字按键,和一个确定按键。旋钮可以输入回到过去的时间,而这十一金属按键,可以分两次输入经纬度坐标。所以,我把这间咖啡店的坐标输入了怀表,再把怀表放在了蓝争家的厨房里。我知道,王子恒是你的病友,所以,我才利用他把怀表送到了你的面前。看来,在你穿越时空的时候,他的身体没有接触你的身体,他应该是被留在精神康复中心了。”

“为什么他触摸到怀表,会晕倒呢?”我不解地问道。

“只是他不仅拿走了怀表,还喝下了纸杯里的咖啡。你写的嘛,赵杰把安眠药下在了咖啡罐里。真的是讽刺,蓝争为了保持清醒,喝了咖啡。反而,咖啡才是令他不清醒的原因。”方易思说道。

“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不会为你们写下这么糟糕的结局。”我如此说道。

没想到,我会有向自己的角色道歉的一天。

“一直以来,我都在想。究竟是你创造了我们这些角色,还是我们被关进了你创造的角色身份中呢?”方易思一边说话,一边去吧台拿了台笔记本电脑给我,说道,“我也想象过你是神,是一切的主宰。但是,当我在精神康复中心看到你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又和无所不能相差太多。我都不确定,我来恳求你,为我们的故事写一个完美的结局,会不会是一个错。”

“抱歉了。”我低着头,无奈地说道,“我不得不说一句伤害你的话。当我让你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你还能感受到真实的幸福吗?如果我清洗掉你的自己,那么,那个一无所知的你,还是此刻的你吗?”

“她也来了,我得先去招呼她了!”方易思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离开了包厢,去接待另一位客人。

一个穿着灰色裙子的女人,犹豫地走进了咖啡店,在吧台遇到了方易思。

“你们的店长,谢凯右呢?”她面色铁青,嘴唇颤抖着问道。

“你先去1号桌坐会儿吧,我马上联系店长,让他来见你。”方易思说完,给对方准备了一杯美式咖啡,又拨通了谢凯右的电话。

不一会儿,谢凯右开着面包车经过了门口,随便将车停在了路边。

“妮卡。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直没能联系到你,真的担心死我了。”谢凯右坐在了1号桌的空位上,关切地对灰裙子的女人说道,“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来面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