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清沐窝在楚玄怀里,把玩着从木槿院带回的小铃铛。
十几年过去了,串着铃铛的红绳已有些发暗,可铃铛的声响依然清脆、依然动听。
“阿玄,没想到我还能再去看看木槿院。那是我和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和当年一模一样。”
“以后若是想再去看看,我陪你一起。”
清沐摇摇头。
“不去了。那座院子就那样吧,我只记得心里的母亲即可。还有这个小铃铛,到时挂在听涛苑的秋千上。”
“清沐,你看,这是什么。”
楚玄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了的有些泛黄的纸张。
清沐打开一看,不就是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乌龟吗?
“这你什么时候带出来的?我都没发现,妙手空空啊。”
“定王爷来之前,你没注意,我想拿一张回去,放到灵犀阁好好收着,做个纪念也好,这可是小清沐的画作啊。”
若不是带着“回忆” 的感情在里面,清沐实在看不上自己的那张图。
“画成那个样子,你还当个宝贝。我曾在师兄的书房里见过一幅《叠峰山溪图》,是大哥送给师兄的。那幅画给人身临其境之感,可见大哥画功非凡。阿玄,你的书房里怎么不挂幅字画呢,看着空空荡荡的。”
“我欣赏不动那些,索性就不附庸风雅了。”
听到楚玄的解释,清沐很赞同地点点头。
“就该如此,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没必要耐着性子作出一副风雅的样子来。不过,我倒是佩服真的风雅的人,大哥和师兄是这样的人,文滢姐姐亦是。”
说到“文滢姐姐”,清沐眼神一瞬间变得幽深起来。
还在月华轩的时候,月璃趁人不注意问她文滢姐姐可是会武?在她斩钉截铁地摇头后,月璃放下心来。
清沐一番追问之下,才知道月璃在南境曾见到一个易容过的姑娘。那姑娘手腕处有一个和文滢姐姐手腕处很相似的印记。
清沐心道,应该就是碰巧了呢。文滢姐姐斯斯文文,怎么看也不像会武的。
“清沐,你怎么了,在想什么?”楚玄问道。
“阿玄,刚才告辞的时候,王妃嫂嫂拉着我小声说任阳在她手里,赵岚的事儿她心里有数。你说,王妃嫂嫂会怎么给赵岚一个惊喜啊?”
“到时候不就知道了。任阳那女人你可是见识过的,有的楚行和赵岚头疼呢。”
一开始知道任阳其实没有病死,而是被楚行悄悄藏起来的时候,清沐也吃了一惊。
她看楚行一无是处,没想到对任阳确实有几分情意在。要知道,以景庆帝和沈贵妃的态度,是再也不想看到任阳的,一向唯父母之命是从的楚行这次居然没有听话,还算他有点底线。
清沐拿任阳当借口,楚玄不疑有他。
只是清沐心里还是有些不平静,她想回昭平王府看看。
“阿玄,先不要回府了,我想去昭平王府,看看茂竹和宴怀。昱兄离开的那日,他们二人喝得酩酊大醉,不知道他们好些了吗?”
“好,丹青,去昭平王府。”
……
清沐和楚玄到昭平王府的时候,“梁暮”与苏文滢并没有回来。
“见过宁王、宁王妃,殿下与王妃今日去定国王府了,还没有回来。”茂竹见到清沐和楚玄有些奇怪,今日是定国王府延川郡主的生辰,想来宁王他们也是要去的,怎么又来了昭平王府呢。
清沐笑道:“今日在定国王府我见过师兄和文滢姐姐了,我是来看你和宴怀的。”
“让王妃记挂了,属下和宴怀都很好”。
“前两日昱兄离京,你二人喝得酩酊大醉,我知道你们心中不痛快,现在可好些了?”清沐关切地问道。
听到清沐的询问,茂竹心中后悔不已。
那日殿下离京,想到殿下终于摆脱了徽京这个牢笼,他们二人难免得意忘形,喝得醉醺醺的,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岂不是悔不当初。
幸好宁王妃只是以为他们思乡情怯,所以才借酒消愁。
茂竹有些尴尬地看着清沐,“王妃,我们无事,就是想喝酒了,有些失了分寸。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王妃放心,我们真的没事”。
正说着,宴怀过来了,一看到清沐和楚玄,很是亲近:“见过宁王、宁王妃。好些日子不见王爷了,殿下一切安好?”
楚玄微笑颔首,“本王一切安好”。
宴怀突然想到楚玄于棋艺一道颇有心得,这几日他都在研究一局残棋,正苦思不得其解。
“王爷,后园的湖心亭上摆了一局残棋,宴怀不得要领,想请王爷指点一二。”
“阿玄,那你随宴怀去看看吧,我到师兄的书房找几本游记。茂竹,你领我过去。师兄小气得很,那几本最有意思的都收起来了,你帮我找找去。”
“臭丫头,趁着师兄不在,就说师兄的坏话,你从师兄这里顺走的好东西还少吗?还敢说师兄小气。”
猛地听到师兄的声音,清沐有些心虚。
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啊,尤其还被人听个正着。
“师兄,文滢姐姐,你们回来了。你们去哪儿了啊,怎么现在才回来。”清沐满脸都是笑意,有些讨好地说道。
苏文滢白了“梁暮”一眼,看着清沐笑道:“刚才路过一个书局,我们一时兴起,随意逛逛。你师兄看到几本新出的话本子,知道你喜欢看,说买回来给你。”
“谢谢师兄,我就知道师兄对我最好了。”
“算你这丫头有良心。”
楚玄在一旁看着师兄妹二人插科打诨,他的面上自始至终都挂着柔和的笑意。大哥说的没错,云起是有些不太对劲儿,可眼前的人分明就是云起啊。
“阿玄,宴怀可是念叨你好些日子了,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局残棋吧。阿滢,你陪清沐去书房看看吧,她喜欢什么就拿什么。那几本游记就在架子上放着。”
“梁暮”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一沓话本子递给清沐,“拿着吧,都是你的”。
接过那些话本子,清沐的面色丝毫未变,可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无论是师父,还是师兄,好像都很少叫她“小丫头”,更习惯称呼她“小清沐”。
……
“梁暮”的书房对清沐来说是个还算熟悉的地方。
在她还扮作小侍从的时候,时不时地师兄会给她布置些题目,她得来书房认真地“啃”那些让人昏昏欲睡的书本。
明明才过了一年的时间,怎么感觉已经很久很久了呢。
“清沐,怎么了?”
苏文滢见清沐面色有些凝重,关切地问道。
清沐浅浅一笑,“文滢姐姐,我想到了刚来徽京的时候,我扮作一个侍从,经常跟着师兄出入翰林院。师兄会时不时地出些题目给我,我只能来这里‘啃’这些书本,还要做一篇长长的文章交给师兄。我们来徽京明明只有一年,却像走过了很多年似的。徽京,真是既想逃离,又有很多不舍的回忆。”
苏文滢听着清沐回忆初来徽京的情景,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生怕清沐发现了什么,可看清沐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清沐和昭平王兄妹情深,有些感慨也很正常。
“我以为扮作一个不起眼的小侍从是不会被人发现的,谁能想到,没过多久,我的身份就揭开了。在叠峰行宫,陛下差点下令打断我的腿,可把我吓坏了。万般无奈之下,师兄只好将我的身份说出,这才逃过一劫。”
当时真是情况紧急,哪怕已过了许久,清沐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真正的梁暮在离开徽京之前,将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梁昱与苏文滢,叠峰行宫发生的事苏文滢自然知道。
她轻轻地握住了清沐的手,柔柔地安慰她:“都过去了,有你师兄在,他不会让你有事的。不扮作侍从也好,早早地恢复了身份,宁王才有可趁之机嘛。”
听苏文滢提起楚玄,清沐露出甜蜜又羞涩的笑容。
“文滢姐姐,其实在我身份被揭开前,阿玄就知道我是个姑娘了。”
“那看来宁王是早就瞄上你了呢,有眼光,清沐那么好,谁不喜欢呢。我若是个男子,也会喜欢清沐的。”
“那恐怕要让文滢姐姐失望了,我喜欢的男子是阿玄。”
清沐说完,和苏文滢笑作一团。
“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清沐和苏文滢只顾着说笑,没注意到“梁暮”来了书房。
“师兄,你怎么回事啊,又是突然冒出来,专门吓人的吧。”清沐嘟囔道,“阿玄呢,还在湖心亭与宴怀下棋吗?”
“嗯,还在下棋。我回来找一个棋谱,拿给他们看看。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梁暮”忍不住好奇。
师兄也变得有些八卦了,清沐心道。
苏文滢说:“也没有什么,就是说若我是个须眉男儿,也会喜欢清沐的。清沐说我喜欢也没用,她喜欢的是宁王。”
“幸好阿滢不是男子,若是,那我可如何是好。找到棋谱了,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师兄,这里挂着的那副《叠峰山溪图》呢,原先一直在这儿挂着呢,如今去哪儿了?”清沐指着一处空白的墙壁问“梁暮”。
“梁暮”知道,清沐说的那副图是楚承送给三哥的,三哥离开的时候,专门取了下来,已经带走留作纪念了。
“那副图收起来了,既是英华兄相送,自得好好保存。”“梁暮”很自然地说道。
可他心里也有些“打鼓”,这丫头一向是个大条的性子,书房里还挂着好几副图,怎么偏偏就想起三哥带走的那一副了呢。
突然间,清沐不想在这个书房再待下去了,她的心里有些乱,但为什么乱,好像又说不出来。
“师兄说得是,我听阿玄说,英华兄极善作画,但是他的画很少送人,好好收着是应该的。师兄,我已经找到那几本游记了,咱们一起去找阿玄吧,也该回去了。回去晚了,宁叔又该念叨了。”
清沐到湖心亭的时候,楚玄和宴怀已经结束了“战局”。
一看到清沐,楚玄问道:“找到那几本游记了吗?”
“找到了,阿玄,我们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看着宁王府的马车慢慢地驶出了视线,苏文滢心中不安,拉着“梁暮”回到了沧溟居,关上房门才敢将心中担忧说出来。整个昭平王府,除了他们二人,就只有茂竹和宴怀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已悄悄换了个人,其他人还一无所知。
“阿滢,不用担心。清沐就算感觉到什么,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我与三哥换了身份,这谁能想得到。再退一步说,即便是清沐知道了些什么,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涉及三哥,她的师兄,清沐只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清沐连宁王也不会说吗?她与宁王感情如此要好,若是瞒着,恐怕她心里也不好受。”
“清沐不会说的。三哥的去留对宁王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事情,既然如此,清沐是不会说的。”
苏文滢叹了一声,想到真正的梁暮提起楚承与楚玄时的无奈,他们之间的情谊不假,可立场不同、身份不同,总会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若是两国能一直和平共处,想来昭平王与贤王、宁王的情谊会一直延续下去。”
“三哥不是残忍好战之人,贤王亦不是。如今说天下一统还早得很,各自管好各自的家国吧,和平共处未必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