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宫,勤政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一齐下拜,山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
萧稷微微颔首,喜怒不形于色。
“谢皇上。”
百官再拜,而后起身,左文右武分列两班。
萧稷照例扫了一眼殿中百官,意外发现萧玠今日竟然又上朝了,想起他前几日所说的,心中暗自思量莫非就在今日御史台会有大变动。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内侍监连奕照例用他尖利的嗓门替天子询问殿中群臣。
“禀陛下,臣有本启奏。”
中书舍人陈池出列。
“陈卿家所奏何事?”萧稷身子微微前倾。
“臣弹劾御史中丞黄毅不孝,私德败坏,不堪为人臣。”
陈池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瞬间哗然,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宁朝以孝治天下,连民间也有百善孝为先的说法,可以说孝是考验一个人德行的最基本要求,百姓不孝要被万人唾弃,官员不孝则无法在朝堂立足。
现在陈池弹劾御史中丞黄毅不孝,就是在弹劾黄毅道德败坏,若是黄毅坐实不孝之名,不仅无法再在朝堂为官,甚至回归故里也会被乡邻唾弃。
萧稷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目光不由望向萧玠,这个儿子究竟是如何做到未卜先知,一早就料到御史台即将会有大变动。
萧玠神色泰然自若,按照原书中内容,为了三司会审的结果偏向王党,王崇在凉州将领被押解进京之前,指使党羽以不孝的罪名弹劾御史中丞黄毅。黄毅一被罢官,他的党羽治书侍御史乔泰自然而然就递进代表御史台成为此案的三位审理官员之一。
与女婿萧玠的镇定自若截然不同,他的岳父苏敬却是感觉如芒刺在背,他想不到自己第一次以治书侍御史的身份参加朝会就会遇上自己上官被弹劾的事,他原本一直在国子监埋头故纸堆,也是第一次发现朝堂斗争如此残酷,心中隐隐约约升出一丝后悔。
黄毅自然是不服,愤然出列,手指陈池:“陈舍人,你休得血口喷人,毁我声誉,你说我不孝,可有证据!”
陈池冷冷一笑:“证据?黄中丞不孝百官尽知,何须证据,我且问你,去年九月令堂病故,你为何没有丁忧,辞官回乡守孝。”
按照礼制,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担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叫丁忧。
黄毅闻言更加勃然大怒:“荒谬,去年九月病故的不过是我的一个庶母,为何要我丁忧。”
陈池摇摇头:“黄中丞之言恕我不敢苟同,民间尚且有‘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的说法,连目不识丁的普通百姓都尚且知道养恩大于生恩。”
“而黄中丞年幼之时生母便病逝,多年来黄家大小事全靠庶母操持,对黄中丞可谓是有养恩,而她去年病故,黄中丞却不愿丁忧,岂非有违人伦之道?”
陈池之言可谓是字字诛心,一时之间黄毅却是百口莫辩。
黄毅出身官宦世家,他的父亲也是朝中高官,虽说他自幼丧母,但府中总有奴仆负责照顾他的日常起居,根本无须他的庶母刘氏操持,自己与这个庶母感情也是一般,因此去年他的庶母去世之时,他自然没想过要辞官回去为其守孝,这本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想不到现在此事居然被陈池翻出,以此为罪名弹劾他不孝,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辩驳。
“陛下,臣也认为陈舍人所言甚是,百善孝为先,黄中丞却贪恋权位,不肯丁忧为其母守孝,实乃有违人子之道,臣恳请陛下将黄中丞罢官免职,以儆效尤。”兵部侍郎尹直出列,趁机火上浇油。
“陛下,臣附议,黄中丞执掌御史台,却不尽孝道,难为百姓之表率,恳请陛下将其罢官免职,以安天下百姓之心。”司农少卿杜振也出来落井下石。
一时之间,除了同在御史台治书侍御史乔泰不方便出面,王崇的党羽纷纷出列攻击黄毅,对他口诛笔伐,斥责他不孝,几乎将他一个执掌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与之相反的是,殿中无一人敢出列为黄毅辩护,御史台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弹劾不法,很容易得罪其他官员。黄毅身为执掌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得罪的官员自然更加多,如今看他落难,很多官员心中也是暗爽,不趁机落井下石不错了,怎么还可能站出来为他说话。
就是一些平日里与黄毅交好的官员,此刻见到如此阵势,也不由心生怯意,低头不语,根本不敢出面为他辩解。
更何况,现在黄毅是被人弹劾不孝,这是一项非常严重的指控,若是出面为他辩解,很容易被视为同类人,无端端引火烧身。
萧稷端坐在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冷眼看着殿中的这出闹剧。
他敏锐地发现一件事,与上次为王澄辩解相比,这次参与讨伐黄毅的官员竟少了不止一半,看来萧玠装病扰乱王党的计策非常奏效,不少官员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疏远王崇,甚至干脆与之划清界限了。
萧稷再度把目光投向萧玠,却见萧玠冲他神秘一笑,随即出列:
“启禀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黄毅面上微微一喜,满朝文武都知道齐王萧玠与王家翻脸了,上次在朝堂上还狠狠摆了王党一道,若是他愿意拉自己一把,说不定自己反而有一线生机。
王党官员看到萧玠又冒出来,心中暗暗一紧,毕竟上次萧玠让他们吃了那么大的一个哑巴亏,这次主动跳出来又不知要耍什么花样。
“准!”萧稷言简意赅,他也想知道萧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玠淡淡一笑,开始侃侃而谈:“圣贤书有言,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人若不孝,与禽兽何异。黄中丞庶母病逝,却不愿辞官守孝,实在有违人伦之道,儿臣认为如此行径大为不妥,父皇理应严惩。”
言罢,萧玠再向萧稷一拜,回到自己的队列中。
殿中百官瞬间被萧玠的一番骚操作惊呆了。
他们都以为萧玠是出来跟王党唱反调,但万万想不到萧玠居然是来落井下石,不仅没有拉黄毅一把,反而还狠狠再踩上他一脚。
王党官员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细细品味萧玠的话,每一字都是在帮他们一起弹劾黄毅,难道真的是上次的刺杀把他吓怕了,他现在想跟王家重修旧好?
黄毅彻底心灰意冷,他万万想不到连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齐王萧玠也会在最后关头选择落井下石,跟王党一起弹劾他。
“臣有负圣恩,请陛下降罪。”
萧稷目光复杂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看了已经万念俱灰伏地认罪的黄毅,心知大局已定,只好下旨道:
“黄毅事母不孝,有违人伦,着免去御史中丞之职,罢黜为民,永不叙用。”
“臣,叩谢皇恩。”
黄毅磕头谢恩,当场泪洒勤政殿,他的仕途之路今日开始算是彻底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