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
张知茂、高四丫异口同声的叫道,不过两人的心思却各异。
如果说高四丫心思简单,只是不情愿的答应没啥别的意思。
张知茂就没那么真心了,他在抓住一次机会想让六老太爷改变注意。
“噗嗤!”
一个本家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按说这个悲伤庄重的话场合儿,他这一笑实在失礼,显得十分没规矩。
可谁让六老太爷对高四丫的安排上太出人意料了?
让高四丫归宗?也亏的六老太爷怎么想出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你张知茂当大孝子了。既然那么向着你娘,那你就跟你娘过吧,要啥媳妇儿。
只可怜张知茂还不死心,却不知道旁观者清,他求也是白求,还让人看笑话。
其实说起来,要说他们本来还对六老太爷放过张薛氏心里有怨——这也难怪。
毕竟大家伙劳心劳力、几经波折,总算达成一致:冒着宁愿得罪六房人,也要声张正义的想法,要对罪魁祸首严加惩罚。
结果被六老太爷一句话给轻轻的放了。
你说谁不可气?谁不恨铁不成钢?
如今可算服气了。
言归正传。
只说六老太爷交代完了后事,仿佛呼出了那口气般——他再也撑不住了,重重的闭上眼,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二老太爷吓了一大跳,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灵敏靠过去,把手伸到六老太爷鼻子下感触了一下。
还好,还好!还有气儿!
心里安稳了,他回过头来,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没有丝毫担心六老太爷、只顾自己小心思的张知茂,心里更烦他了。
“还不闭嘴!多大的人儿啦,连个事儿都不领。要哭去外面哭去!”
要不说同龄人才说合着来——别人还对六老太爷安排高四丫的事大吃一惊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六老太爷话底下的意思了。
要说起来,不提六房的糟心事儿,外人看起来张知茂这人真是个好小伙儿。
——人长得不说相貌堂堂,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体格儿虽然壮硕,可瘦点儿显得更精神。
又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
他这样儿的,但凡换个人是张薛氏。这家里不说和和美美,那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就凭张薛氏这个搅屎棍儿,只要上面没六老太爷压着,高四丫绝对首当其冲讨不了好。
就像六老太爷说的那样,放高四丫离开,这就是积德做好事儿。
这是其一。
其二,到底祖孙一场,六老太爷最要紧的还是为了张知茂好。
这话怎么说?
其实真正说起来,相比起高四丫,张知茂才更是身在危险而不自知。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有理有据。
——别看张薛氏好像对两个儿子都不错。
但俗话说得好,五根儿手指头还不一样长短呢,儿子和儿子之间当然也分个上下远近。
最起码这亲朋好友有点心的都知道,张薛氏更向着小儿子张知盛。
既向着他,长此以往,那在钱财、家产上面岂能不偏了?
再加上张知盛和陈氏夫妻俩也不是啥正人君子。不想方设法搬空了张知茂手里的钱财,这都是看在兄弟的面上难得放他一马了。
可惜看到这一点的人不多,最起码因着一片孝子之心,张知茂就没看到。
两害相较取其轻。
与其张知茂将来又失钱财,又妻离家散,那为何不放高四丫一命?
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不是,凭啥让人家陪着你受苦。
是。夫妻之间是应该同甘共苦,可最少也得两人同心吧?有张薛氏在,想想都不可能。
而且,高四丫离开,更有利于让张知茂认清张薛氏的真面目。
有句骂人的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同理高四丫离开后,张薛氏就能太平了。
不能!
虽然陈氏这个儿媳妇的可能首当其冲受其害,但有张知盛挑拨,恐怕张知茂才是最被找茬的那个。
那时他还能心无芥蒂?还能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能当他的大孝子,对张薛氏百依百顺吗?
若他真能,别人倒服气了。
但凡他心生嫌隙,之后就好办了。
哪怕两手空空又如何?好男还不吃分家饭呢。只要肯干,只六老太爷就相信孙子一定能白手起家。
至于如今因高四丫归宗丢失的面子?
只要将来张知茂把日子过好了,谁还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相反张知茂被张薛氏牵着鼻子走,就算有妻有家又如何?
也不过是空架子罢了。
要不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老太爷叹了口气,心里更难受了。
“爹,你老要不先回去?这么半天了,你也累了。我在这儿盯着就行。”
山大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询问。
二老太爷摆摆手“不用!”
山大伯还是担心:“可您老的身子……”
“咋啦。”二老太爷终于不耐烦了:“难道我还能活到一百岁?”
不能就闭嘴。
“我就这一个兄弟了,还不送送他?你到底安的啥心思。”
老小孩,老小孩儿。面对这样一个固执己见的老爹,山大伯也无可奈何。
再加上又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老爹下了面子。他虽然不会记恨长辈,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正尴尬间,幸喜张家善打了圆场,问起六老太爷的后事来。
都知道,国人自古以来本就有厚葬的习俗。
这可是大事儿。
更何况六老太爷如今不比别的。
一则,他年纪大。
农家人吃穿不好、缺医少药,不比勋贵权宦人家,能活个七八十岁的少之又少。
二则,这是新朝建立后张家要去世的第一人,怎么着也不能像乱世一样草草掩埋。
三则时人讲究财不外漏,可红白喜事却是难得的显示家族实力、名声的时候。
再加上六老太爷留足了银钱,不办的热热闹闹怎么可能?
如此很多东西自然就要提前准备。
也所以这会儿正好趁各家的主事都在,正好商量好了,省得再麻烦。
不说众人如何商量,只说一时事毕:
该散的先散了,张陈氏回去给老爹、两个孙子做饭。
高四丫也被刘二女扶着回屋了,她到底受了伤,久站不好。
她现在还不能归宗。
自古以来婚姻都是关乎男女两家的大事,还得等着两家人聚到一起商量好才可回家去。
与它比起来,六老太爷的后事更重要,也刻不容缓。
所以只能推后。
张薛氏不服气还想闹来着,一看没人搭理她,一个巴掌也拍不响。
她有心想去街上找人‘评理’,这不六老太爷到底还有口气儿,万一他改主意了呢。
她又不想与留下来的两三个本家人相看两厌,干脆跑到茅房里使劲唾骂。
“老不死的,死老头子。临死了临死了,还不安生。怎么没一下摔死你?
糊涂蛋,分不清里外人……
知茂难道不是你亲孙?为了高四丫这贱丫头竟然这么下他的面子。
……还归宗?也不看看她高四丫配不配。
老天爷不开眼啊,……让它烂到自个家里头倒好了。”
她越骂越痛快,觉得来这里骂人就对了。
毕竟家里现在有外人在,隔墙有耳不得不防。她骂的这些话,哪句话又能让外人听?
而茅房——本家的那些婆娘可都没来。
至于男的,敢来吗?恐怕大老远看见,就得躲着。要不然她骂死他都是轻的。
她小儿媳兼外甥女陈氏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如婆婆这种厚脸皮都在自家不自在,她自然也不例外。
何况,她正想巴结婆婆呢。
前两天因高四丫捅出了大篓子,婆婆对她十分不满,,以至她这两天没少吃苦头。
她当然得找机会消除了。
果然,她没白白的臭味相陪——终于,张薛氏骂累了。
她这个池鱼便被殃及了:
“你那脑子是白长的不是。你就干看着俺骂,就不能想个法儿。
难道要俺眼睁睁的看着那贱人踩了俺们后,还全乎着跑了。”
虽然早有准备,可真的自觉无故被骂,陈氏也不高兴。
她心里暗暗腹诽:“你那脑袋倒是不白长,你倒是想个法儿啊——就会骂人。”
嘀咕完,她心里痛快了。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已越上心头。
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她故意卖关子。
“娘,让俺看,高四丫离不了咱家。”
张薛氏狐疑的看着她:
“咋说?那贱人可是最听那老不死的话的。”
张薛氏再不想承认也明白,高四丫归宗的事儿大半已不可更改。
就像她看的戏文里,皇帝临终前的话是遗旨,大臣们必须得奉旨一样。
六老太爷说的那三件事——若他不再醒来或者他醒来也不改口,那就是临终遗言。
只要他们母子还想在这村里立足。为了个孝字,他们不愿意也得做到。
“娘说的是。媳妇儿也知道高四丫最听话,只是高土牛呢?娘想想那高家?”
高土牛是高四丫的亲爹。
要不说聪明人一点就通?张薛氏别的事儿先不说,在这种旁门小道上永远快人一步。
她脑子稍稍转了转,就会意过来了,心里顿时顺畅了。
但她就是看不得陈氏得意。
婆媳么,该敲打还是得敲打。要不然她不得翻个天去,这可不行。
便斜着眼,阴阳怪气的道:
“行啊,脑子转得够快的。俺到底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