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和大郎那种悲愤的心情都滞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大的荒唐感。
呆呆的立着,像两个被定住的呆头鹅。
浮二白还以为他们不明白,赶紧解释道:
“我要不是为了你们我至于这样嘛?
爹没有本事,媳妇又是个疯子,福宝那个孽畜更不用提。
因为她们两个,这一家子都怨上了我,你们也……
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咱这日子还得过啊!爹没用,家里的钱也都没了,只能想法子扒着家里不放。
我要是好好的不疯不傻,他们还会帮着爹养你们,操心你们的终身大事嘛?就算留下你们做长工,也会把我撵出去的。
你们要是没爹没娘,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现在我还在呢,他们就不公平了,三房四房的儿子都在念书,唯独咱们房不行。
我偷钱也是为了你们啊,再等几个月,钱多些咱们就走,回老家去。
爹给五郎六郎也找个先生,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等以后他们两个哪怕考个举人秀才咱这日子也能好了。
爹知道这么这不对,可爹要是有能耐也不用这种法子,都是一家人等以后咱们出息了,拉把他们不也一样嘛,怎么就非得指望他们。
爹不是真的疯了,又得罪了一家,要是有一天露了馅,虎头牛娃他们就算出息了,也不会记挂着咱们!
但爹要是不装疯,早就被撵走了。
爹苦了半辈子,你们奶奶不喜欢我,你们娘心里头也嫌弃,你们多半也是看不起的,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什么都做不成,怎么都行。
但你们不一样,有了这些钱你们就不一样了!”
浮大白伸出手,把攥着的两把碎银子献宝一样拿给两个儿子看,眼里亮晶晶的仿佛是对未来的憧憬:
“原本只是想混口饭吃,看着你们娶上媳妇,到时候我再实话实说,怎么我都认了。
却没想到家里倒霉成这样,还有这个运道,能攒下银子来。
我也没想全拿,就拿一半儿,慢慢凑两年,咱们就走,家里也不会太难。
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啊,你们可不能胡说八道去,听见没?”
听他说完,大郎二郎反而渐渐平静了。
“果然啊,福宝找上咱们是有理由的,这一家子里,只有咱们这一房最蠢!最坏!最没脑子!也最恶心!
她不找咱们找谁呢?”
大郎总算说出了他一直想否认的,悲痛之余反而有一种解脱之感。
浮二白涨红着脸:
“你这孩子什么都不懂!怎么说话呢这是?”
二郎抹了把脸毫不犹豫的冲过去,扑倒按住了他:
“你不爱听,我们也懒得说,但人啊,就是得说人话,做人事儿。
说破大天去,一家子对得起咱们家,你是我们的爹,不管多不想认,我们都得管你,但一家子犯不上!”
二郎红着眼睛啐道:
“犯不上管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是你爹!你不能这样!”
浮二白慌乱的挣扎着,向只没骨头的蛆,但长时间的混吃等死的日子,让他的力气都比不过一个整日干活的半大少年。
又不敢大声嚷嚷,只能低声下气的劝着:“你是不是想去找他们说?你想过后果嘛?
你当这一家真是吃素的?他们把我赶走,对你们心里也会留疙瘩?你们是我生的!你们讲情义!
他们会防着你们,会怕你们接济我!这些你们都想过嘛?
大郎大郎你劝劝你弟弟?你是个聪明孩子,你……”
浮二白背着手被压在地上,努力回头却看见大郎已经把路上绑东西用的绳子找了出来。
大郎毫不客气的把他捆了个结实,又把一团不知道哪儿寻摸来的破抹布塞进了他的嘴。
“你别着急,今天是家里的好日子,大家难得高兴,不好为这些事扫兴,我们也不会拆穿你的,咱们趁大家都睡了走,你不是要回老家嘛?
我带你回去,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再离开老家一步!”
大郎说完就把洒了一地的碎银子一一捡了起来。
浮二白心突突跳,心忽上忽下的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二郎却明白了反驳道:
“你留下,你脑子比我好使,脾气也比我好,你留下还能给家里帮忙照顾五郎六郎他们。
我回去。”
大郎把银子递给他低声说道:
“我是你哥。
留下吧,我在哪儿都行,可你喜欢这儿。
等以后过些年……我再回来。
再说,在老家不用对着家里人,我也自在些,留下才难受,说白了我是他们的种,一样自私,把难的留给你。”
二郎知道大哥心思重没反驳,而是闷声闷气的说:
“你没钱,又带着他回去饿死嘛?”
大郎笑起来:“我这个月不是赚了一两银子嘛,我偷偷拿走,你多累点儿,回头替我还家里。
好手好脚到哪儿都饿不死,没钱了还不会停下赚嘛。
路上的道儿我心里也有数,遇上乱的地儿我早早绕开,天冷前就能回村儿了。
咱村里人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回去了就什么都好了,我找点活干,日子总能过下去。
回头起个小房子,兴许还能买几亩地呢。”
二郎仍是不放心:“那他咋办?你看的住他?再跑回来。”
向来温柔的少年想了好一会儿,才做了一辈子最大胆的决定:
“腿坏了,就跑不了了……”
听着他们的话,原本都快死心了的浮二白瞬间就拼命蛄蛹了起来。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流着泪,祈求的看着二郎,唔唔乱叫着拼命摇头。
二郎却狠心道:“好,我去拿锤子!”
二郎往厨房走去。
大郎把浮二白拖回他们的屋子里,动手前还安慰道:
“你放心,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爹,我会养着你,会伺候你,只是不能让你再给家里添堵了。
断个腿罢了,家里骨折的多了,不会死的,等长上了就好了,没事儿。
你暂且吃些苦,你的好日子还在,还是什么都不用操心。
只是让你走不了或者走不远罢了。”
两兄弟咽了咽吐沫,大郎按住浮大白,二郎对着浮二白的膝盖骨狠狠敲了下去。
哪怕塞着嘴,他叫的仍然狠凄厉,但只一声就晕了,二郎去敲另一只的时候他就晕的更彻底了。
怕他万一好了再装,二郎也在他的小腿骨上各敲了一下。
两个人捏了捏,确认他的腿的确断了才无力的坐了下来。
二郎沉默好久,声音有点嘶哑的开口道:
“你得再带一包迷药,别让他醒了乱嚷。”
大郎:“别费那个钱了,他要乱嚷,我会打晕他的,再不济我也能咬死了他是疯子,被子和板车我拿走。
你回头赔家里,别说我回老家了,也别编其他瞎话,会被发现,就说你不知道。
咱对不起家里,也别让家里费心找,嘴严点儿,就当没我们了!我们要是到家,会想法子给你信儿的。
五郎六郎要是问,你偷偷告诉他们,让他们心里有数,不要闹着找!”
两人把锤子放回去,碎银子塞回各个位置,也不知道每个地方的钱数对不对,但也只能这样了,又偷拿了一两银子给大郎当路费。
回了屋把浮二白捆的更结实了点,给他盖了被子,还藏了根柴禾,准备他要是醒了动静太大就再打晕他。
洗了把脸,揉了揉脸,让自己表情看着正常了些,等着家里人回来过中秋。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团圆了吧?
但好像也没什么,他们家……早就不团圆了。
大郎二郎有些落寞的坐在院子里,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