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突然从外面传来。如果没之前的事,或许无人注意,但此刻仔细辨别,来人像是扛着重物,每一步落下,都发出一声闷沉的动静。
很快,这脚步声就通过门后,继续向前行去,可没等账房松口气,它竟又折返回来,接着响起敲门声,“账房先生,是我啊,刚才一着急,差点走过了。”
账房瞪大眼,这声音他很熟,正是管家,他看了眼老法师,对方犹豫一下,微微摇头,他急忙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奇怪?明明在里面,账房先生你睡着了吗?快醒醒,老爷找你有事!”管家继续敲门。
没得到回应,他或许是不耐烦了,敲门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账房,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怎么不说话?快把门打开!账房,账房!你敢不听老爷的话,你好大的胆子!”
门被拍的“哐哐”响,账房吓得面无人色,老法师腿抖个不停,示意他说话,“呃……是管家吗?不好意思,刚才我睡着了。”
敲门声一顿,管家声音传来,“没事,你赶紧起来,先把门打开。”
“这……这个……我已经睡了,这大晚上的又冷,要不然明天再说?”账房牙齿打架,咯咯哒哒。
门外突然安静下去,好像刚才一切,都只是错觉,下一刻管家幽幽冷冷的声音响起,“账房,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你今天收的礼金,那都是给我们祖孙的,你给我交出来?快点开门!你再不出来,我就闯进去了,开门,你快给我开门!”
声音逐渐尖锐,夹杂着苍老与稚嫩的怒吼,赫然是已经死去的王老夫人及小公子。
嘭——
嘭——
管家疯狂拍门,门闩“咔嚓”作响,眼看着就要断开。老法师手上,铃铛响个不停,他大叫一声,“账房,快把你怀里的宝贝取出来,不然咱们几个,今天都得死!”
宝贝?什么宝贝?!被吓的脸色如土的账房,突然想到什么,伸手取出一张白纸,“没宝贝啊,我就有一幅字,是个过路先生给写的……”
说着将白纸展开,不知是不是错觉,当那个“安”字出现在眼前时,似有一团清辉从中爆发,瞬间穿过门扉,没入漆黑之中。
“啊!”
门外传来一声痛苦尖叫,接着是踉跄脚步声,似有什么东西,此刻仓皇的逃跑。
终于安静下来,账房看着手里的这幅字,眼睛瞪的滚圆,“这……这……刚才我看错了……”
抬头,便见老法师一脸羡慕,“账房,老夫多年积攒,尚有一些身家,愿出一百两银子买你这幅字,如何?”
账房回过神,急忙摇头,“不卖不卖!这是那位先生,送给我的,多少钱都不卖。”
“咳,写字的先生,说了要送给你?”
“对,亲口说的!”
“啊……这……那就算了……你这账房,真是好运气啊,以后可千万收好这幅字,是传家安宅的宝贝。”老法师遗憾叹息,却不敢再动念头。
账房连连道:“是是,等回家了,我就找最好的师傅,装裱起来挂在家里。”他犹豫一下,“法师,没事了吗?”
老法师点头,“没事了,但为以防万一,还是等天亮了,咱们再出去吧。”
……
忙碌了一天的馄饨摊,终于收工了,将桌椅板凳装好,摊主推着车向家里赶去。
黑丫从车上跳下来,“爹,我帮你推车。”
“不用,爹有劲着呢,你步子小快上去坐好,天色不早了,咱们得早点赶回家。”
“哦,好吧,爹你要是累了就跟我说。”黑丫有点不情愿的,重新爬上车。
摊主笑的开怀,“我闺女孝顺,等你以后长大了,再帮爹吧。”
父女两人出了城门,沿着大道走了约半个时辰,太阳染红晚霞时,顺利回到村中。
“黑丫,爹趁天还没黑,先去买明天用的肉跟材料,你在家乖乖的,听到没有?”
“知道了爹。”
等门外脚步声远去,黑丫站在门口,看向不远处的小河,嘴里嘀咕,“先生说的话,是真的吗?真有大蛇被雷劈了,还掉下来一颗黑色的珠子?”
她犹豫一下,“天色还早,爹去王大叔家买肉,再去李婶子家取菜,得好一会才能回来。我就过去看一眼,很快就能回来,爹肯定不知道。”
关上门,黑丫倒腾着小短腿,直奔小流河。
很快,水流声传入耳中,她来到了河边,河滩上密密麻麻,堆着无数块鹅卵石。粼粼水波,倒映着天边晚霞,染红了小姑娘的脸,让她眉间那块若隐若现的红斑,都变得不太明显。
“黑色的鹅卵石……在哪呢……怎么都找不到……哎呀……”黑丫脚下不稳,蹲在河滩一处水洼里,看着湿了的裙子,她嘴一瘪就想哭,心想先生也太坏了,竟然哄小孩玩,再也不要跟他好了。
手扶着地面,正要站起来时,突然摸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居然正是一颗,黑色的鹅卵石。阳光穿过晚霞,落在鹅卵石上,她似乎看到了一层层的鳞片,有个大蛇躲在里面,正瑟瑟发抖。
“呀!真有大蛇被雷劈了啊……先生没骗我……这鹅卵石真漂亮……嘻嘻……”黑丫擦了擦眼角,顾不得被摔疼的屁股,紧紧抓住这颗鹅卵石,转身向家里跑去,“爹!爹!你快看啊,先生给我说的鹅卵石,我找到了……”
买了肉菜回来,发现女儿不知所踪,正急的团团转的赵生民,听到女儿的欢呼声,赶紧迎了过来,“黑丫!爹不是跟你说过,天黑了别去河边,你怎么不听话,还弄湿了衣服……哎,这鹅卵石挺漂亮,居然是黑色的,但再漂亮也不能去了,黑丫你听到没有?”
“知道啦爹,你真啰嗦。”
河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一只青色的小螃蟹,呆呆看着远去的父女,一个脚滑滚落下来。它回过神来,利落的翻身而起,腹下爪子“蹭蹭”挠地,一口气冲进了河里。
下一刻,一片阴影浮现,这入了水的螃蟹,竟变得足有磨盘大,还口吐人言,“娘娘,不好了娘娘,您要找的龙珠,被个小丫头给捡走了!”
河中央,一蓬水草间,有个身穿襦裙,头带金钗的女子,身边还跟着一只老龟,此刻见那大螃蟹大呼小叫冲来,金钗女子忍不住一脚,将它踹翻在河底,“老娘看到了,不用你多说,声音再大点,说不定就能把黑龙大王给引来……说,你是不是奸细?!”
磨盘似的大青螃蟹,两只钳子虎虎生威,一下就能夹断,这女人纤细的小腰,可如今被她踩在脚底,却一动不敢动,吓的眼泪都流出来,“我不是奸细,我真不是奸细,娘娘饶命啊!”
原来这女子就是小流河中,近来声名远扬的那位金鳞娘娘,她本是一条金色鲤鱼,无意间吞服了一颗水灵珠,因而开启神智,默默修行数百年,这才终于修成人身。
先前张家的大船,再给他们托梦,就是想立起河神庙,借人间香火修行。
本来一切顺利,谁知小流河上游齐连江中,突然来了一条黑蛇精,自号黑龙大王,实力比她更强,硬碰硬吃了大亏,金鳞娘娘只能带着麾下螃蟹将军跟龟丞相东躲西藏。
这次要找的龙珠,是一条化蛟水蛇大妖,被天雷劈死后,跌落下来的内丹。可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内丹却凶的很,里面藏着一抹蛟龙气息,金鳞娘娘想尽办法,都没能将它带走。
可今日,一个凡人小孩,居然直接把蛟龙内丹拿走了,这让金鳞娘娘郁闷不已。
“龟丞相,你不是说蛟龙内丹,蕴含一丝龙气,已有了先天之灵,会自行择主?还让我在此潜心等待,方可感化龙珠,怎么一个凡人小孩,都能将它捡走?”金鳞娘娘一瞪眼,“难道说,你才是奸细?”
老龟人立而起,站在河底泥沙间,闻言苦笑,“娘娘,老朽若是奸细,您怎么还能,安稳的呆在这?一个凡人稚童,居然得到龙气认可……这……这老朽也万万想不通啊……”
金鳞娘娘咬牙,“不行,我必须拿到这颗龙珠,否则下次肯定,会被那黑龙大王吃掉!”她抬头,看向父女二人远去方向,“今晚,你们便随我上岸,趁着夜色深沉,将龙珠偷回来!”
“不可!”龟丞相大惊,急忙道:“娘娘,老朽所言绝无虚假,龙珠有灵自行择主,便是认可了那小丫头,除非她主动送出,谁都拿不到龙珠,甚至还会被龙气反噬,娘娘万不可冲动啊!”
金鳞娘娘胆气一弱,又咬牙,“那……那就等明日,我再上岸去找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龙珠要回来!”
“不能抢,也不能骗,最好是买过来,一个小丫头没什么见识,老朽这还有颗老蚌珠,在人间价值连城,娘娘如果搞不定那小丫头,或许可以从大人身上着手。”
金鳞娘娘一挺胸,“放心,本娘娘出手,定万无一失!”
……
夜色深重,城隍庙外,王大力转悠了许久,他一天功夫都在这了。可每次刚想进去,抬头看一眼庙门,就打心底里发怵。
城隍爷是真神,有大法力,他虽拜了黑龙大王,却也不认为它是城隍爷的对手。
‘大王命我进城,在城隍庙附近找一块特殊的石头,可我在转了一整天,什么都没见到……可让我进去找,我也、又实在不敢……’
王大力一咬牙,“算了,我就说进去找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就是了,黑龙大王都不敢进城,也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这样既能交差,还不用冒险,我真是聪明!”
王大力面露喜色,转身匆匆离去。
罗冠站在角落里,身影被夜色遮掩,看着快步远去的王大力,他微微皱眉,旋即归于平静。
迈步上前,敲了敲门。
很快,庙门从里面打开,庙祝的一位弟子,赶紧行礼,“拜见先生,先生您回来了。”
“嗯。”罗冠点点头,迈步进来,“抱歉,打搅你休息了。”
“啊……没事没事,先生不必客气。”弟子赶紧摆手,觉得眼前的先生,实在太有礼数了,不由钦佩。
庙祝匆匆而来,满脸喜色,“先生终于回来了,斋菜还在热着,您要不要吃点?”
罗冠摇头,“外面吃过了,天色不早,庙祝早些安置就是,不必等我。”
“那个……也没事,那先生早点休息,我们就不打搅了。”
看着庙祝跟弟子离开,罗冠想了想,或许他该离开这了,不然庙祝等人也不自在。
回到房中,又摆弄了一会棋局,看完一本棋谱,罗冠吹灭了油灯,躺在床上睡去。
第二天一早,庙祝送来丰盛的早饭,虽然都是素斋,但味道很好,肯定是花大价钱,从外面找人做的。
这让罗冠越发确定了,要尽早离开的念头,但首先得在城中,找到落脚的地方。
一边转着念头,罗冠道谢一声,用过了早饭,继续学习下棋。他越是钻研,越觉得围棋之道,虽是凡人之物,却博大精深,蕴含着无穷妙数。
煮茶,下棋,偶尔再走动几步,不知不觉间,就快到了正午。
庙祝匆匆过来一趟,说王家出了些变故,要请他过去一趟,说话间小心翼翼看来。
罗冠摆摆手,道:“没事,你过去便是。”
庙祝心头一定,恭敬称是后,这才跟着来请之人直奔王家。
罗冠看了眼天色,摸了摸肚子,也该吃饭了。庙祝不在,几个小弟子不敢擅自做主,他乐得清静,想了想直接推门出去,昨日的馄饨味道不错,正好再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