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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云雷走后的冀北联军,士气有点低沉,因为大帅受伤,统领下令原地休整,士兵们迅速扎营,在山坡上下驻扎下来。

丑福的遗体被安置在营盘中心,一座黑色的帐篷里,四面都有人看守,来去的人神情肃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有人快步过来,步子很稳,神情很静,乌黑的长发在夜风里飞开来,张扬又静止的姿态。

那样的沉和静,让人想起先前她仰天悲嘶的疯狂,幻象交叠,心生恍惚。

有这么一种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蜕变成长,在那些永无休止的风霜血雨里。

看她过来,士兵恭谨地行礼,面露不忍地看她掀帘进去。

细心的士兵注意到,君珂掀帘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

统领不容易啊……士兵心中发出一声感叹,向后退开了些,不想打扰统领和丑将军的告别。

君珂的手指确实在发抖。

当纳兰述在她耳边说了那四个字后,她就一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抖颤,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第一时间赶来验证真假。

帐篷里,丑福静静躺着,脸色苍白,他身边,晏希直起腰来。

这少年对她露出一点疲惫的淡淡笑意。

此时此刻这样的笑,冲击得君珂晃了晃,靠在了帐篷边缘。

难道……是真的?

原以为丑福的死,将是自己一生的伤,永不可赎尽的罪孽,她将带着这样的疼痛过一辈子,每次想起,都要痛责自己的怯懦不敢面对,都要遗憾丑福的至死不能报仇。

难道……老天终于对她开了次眼?

君珂快步冲过去,手指搭上脉搏,指下丑福的脉搏很细微,浮游轻微,重伤垂死。

但,活着!

君珂仰起脸,眼底瞬间蒙上一层泪雾。

纳兰没有骗她。

丑福没死!

可是那一剑众目睽睽,穿心而过,不然云雷也不肯放弃而去,丑福如何能够逃生?

“今天所有的事,都是大帅一手安排。”晏希迎上她欣喜又疑惑的目光,淡淡道,“甚至,从黎明开始,大帅就有计划了。”

“黎明?”

“你跑掉之后,大帅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你?”晏希道,“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因为当时丑福来找他,和他一番长谈,主子预见到云雷看见黄沙城罪徒,必然会立即前来兴师问罪,丑福是云雷首领,自然也清楚,他来找主子,说要将一切说清楚,主子没反对,却将我们天语的一种秘术,传给了他。”

“秘术?”

“一种瞬间挪移骨骼,膨胀肌肉的秘术。”晏希道,“在生死危机时,挪移要害内脏,救人一命的秘术。”

“难道……”

“主子猜到云雷要发难,也决心要趁此机会斩去这隐忧,他料到真相说出后,云雷必然决裂,也必然会要求丑福赔命。”

“可是。”君珂皱眉道,“抽签定生死,是因为云雷内部对丑福的处置出现了分歧,难道纳兰连这个也预料到了?”

“可以说预料到了,主子说,人心不同,每个人的心态想法都有区别,何况原本就个性松散的云雷,再说就算当真他们铁板一块要丑福死,主子也有办法让他们最后还是选择抽签定生死。”

“纳兰在抽签时,几次打断舒平,是故意的吧?”

“是,主子是为了激怒他,好让他扔出签条。”

“但当时没有换签条的机会……”

“有。”晏希道,“君老大你该记得,说好抽签之后,你出面要代一刀,之后云雷那边和我们又有摩擦,耽搁了好一阵子,才开始抽签。”

“是。”

“在这段时辰内,足够安排好的人,在掌心里写上几个臂或者腿的签条了。”

“安排好的人?”君珂眼睛睁大,“那个蹲下来帮舒平拣签条的参将?”

“对,那是主子早就安排好的人,统领你提拔赵兴宁的时候,主子就已经将那小子掌握在手中了,这出棋子,就是打算在万一事情有变的时候,挽回局势的。”

“生签三个,死签六个,这人换回了几个生签?”

“这人下手很快,他手中备好了九个签,蹲下来的时候,衣袖一拂,已经将所有签都换过,那九个签里,生签六个,死签三个,但都是心!”

君珂还是觉得不对劲。

“生签比例这么大,这要三个全生签,那这签等于没抽,云雷还是不依!”

“死签上做了手脚,那参将在将签交回给舒平时,也在舒平手掌上做了手脚,舒平肯定会抽到一次死签,或者第一次,或者最后一次,如果是第一次,那么不会再继续抽下去,反正人只能死一次。”

“为什么一定是心?”

“因为秘术里,真正能救的,就是心。”晏希道,“你记得当时大帅的动作吗?”

君珂仔细回想一下,只记得纳兰述一直半跪在丑福面前,然后他的手……

“他一直按着丑福肩膀!”她眼睛一亮。

“对。”晏希点点头,“那秘术,称为‘救心’之术,一是掌握呼吸的方式,以内力控制心跳,是心脏收缩放慢。二是在心脏收缩刹那之间,挪动心脏周围的骨骼肌肉,使心脏收缩刹那空隙增大,剑锋看似穿心,实则穿血肉肌骨而过。而大帅害怕丑福初学,控制不好,所以一直不肯放开他,剑锋落下时,大帅也用自己的真力,震荡了丑福靠近心脏的血肉,使剑锋在心脏收缩的瞬间,迅速穿过。”

君珂想了想,她一双神眼,对人体自然熟悉,随即明白了这种“秘术”,竟然是建立在对人体内脏的充分了解的基础上的绝学,人体心脏紧贴膈肌,心脏每次收缩时,会和隔膜之间形成极其细微的缝隙,如果此时把握住时机穿缝隙而过,自然不会伤及心脏。但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心跳何等快速?那缝隙何等细微?常人怎么能把握得住?而天语秘术的控制放缓心跳,移动骨骼肌肉,就是在尽量增大这层缝隙出现的时间和范围,以确保不会失手。

君珂心中对天语族的奇人由衷升起敬佩——在医学落后,解剖学根本不存在的古代,有人居然拥有这样超前的想法和技巧,实在很了不起。

“原来如此……”君珂低低道,“所以只能是心脏,而不能是咽喉或眉心,那里没有合适的器官或骨骼来挡。”

“对。”晏希叹息一声,“其实计划周密,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但有个人,却险些让计划前功尽弃。”

“谁?”

“丑福他自己。”

君珂睁大眼睛。

“能否救下丑福,在他自己是否愿意求生,他不使用主子教的秘术,那就绝对死路一条。”晏系看住君珂眼睛,“而当时,丑福确实已经丧失求生欲望。”

君珂默然,扪心自问,换成她自己,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也一定万念俱灰。

“纳兰所谓要去敬酒送行,难道一直是在劝他?”

“是,主子求丑福,不要太自私,不要给你留下遗憾。”

君珂抿住唇,眼底光芒闪烁——这世上有人待她如此,用尽全力,只为不愿她有一分心伤。

“但丑福最终愿意求生,还是因为你。”晏希慢慢笑了笑,“你那一跪,你那四叩四求,他终究不忍你终生痛苦,所以还是听从了主子,那一剑刺下之前,他对主子说,还有两刀委屈主子代受,其实意思就是指,他这一剑,不会死。”

君珂吁出一口长气。

“而主子自刺那两刀,讽刺云雷,也是为了避免他们去查看丑福的伤口。毕竟还是有精明人,可能发现不对。”

“那两刀该是我来的……”君珂语音发颤。

晏希淡淡地笑了笑,转过头去。

若爱她,自会愿意代她承受任何伤害。

但这也是一种幸运。

最怕的是,想要代她承受一切,都没有机会。

君珂从丑福帐篷出来时,神情已经恢复平静。

丑福幸存的消息,暂时还不必对外宣布,至于云雷迟早要知道,那也没关系,丑福已经算死过一回。

云雷突然爆发的恨,是出鞘的剑,不沾人命鲜血誓不空回,但当丑福穿心而过,正如舒平所说,不管生死,恩怨了结。

在将来的解释里,君珂会告诉所有人,丑福是个右心人。

让这个亿万分之一的概率,来做最后的解释吧。

她步子一开始还保持平静,渐渐便越来越快,四周巡夜的士兵只觉得人影一闪,一阵风过,统领忽然就不见了。

下一秒,她已经霍然掀开纳兰述帐篷的帐门。

里面不少人,尧羽卫在伺候照顾纳兰述,帐门呼啦一掀,所有人抬头。

君珂站在帐门口,只说了三句话。

五个字。

“出去。”

“给我。”

“快!”

一刻的静默,随即唰一下,尧羽卫们神速消失。

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从君珂身边过的时候,还左顾右盼,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主子还没醒。”

言下之意——您尽管为所欲为。

最后还不忘记将帐门小心拉好,拉得严严实实,那样子,恨不得挂块牌子“特殊服务中,请勿打扰。”

君珂脸红了红,好在帐内黑,也没人看见。

帐中点着安神香,气息幽幽,黑暗里浮现着他安静的轮廓,君珂立在帐门前,没有立即过去。

她近乎粗暴地迅速赶走所有人,却在此刻,不想那么快地靠近他。

她想在这一刻静谧黑暗里,细细捕捉体味他的存在,分享他所在的空气,寻觅属于他的气息,将五十三天分离的噬心之痛,在此刻细细弥补。

战场上狂喜一扑,之后羞愤逃离,再有云雷之变,到得此刻,她才真正静下心来,走近他。

惊涛骇浪之后的欣慰平静,因了他的存在而无限大光明。

命运严酷,不容她喘息,但此刻,她依旧如此感激。

她怀着那样感激的心情,悄悄走过去,走进他呼吸的那一方天地。

她跪坐在他身边,仔细低头看他,纳兰述安静地闭着眼睛,脸色有点白,神情有点疲倦,眼下有淡淡阴影。

这段日子,他以一人之力,维系住那群桀骜不驯的黄沙罪徒,还要在草原各部落之间使计纵横,想必日夜殚精竭虑,不得安眠。

这可比她依仗数十万大军在西鄂搞风搞雨要累得多。

君珂心里有无数话要说,却根本不想吵醒他。

她轻轻躺下来,躺在纳兰述身边,轻轻嗅着他身上熟悉清逸的气息,还有点淡淡的药味,怜惜地抱住了他的肩。

犹豫半晌,凑过脸去,在他颊边靠了靠。

感觉到光润温暖的肌肤,她满意地笑了笑,想了想,往上靠靠,唇轻轻落在他的眉间。

略略停留,她闭上眼睛,想着那双微微扬起的,远山青郁的眉。

唇微微下移,靠在他坚挺的鼻梁上,玉一般的凉润触感,美妙的弧度。

她想起第一次逃亡,河水里被冲去面巾的少年,春光朗灿,容光逼人。

微微笑起,唇边的弧度,紧紧贴着他的肌肤。

随即她轻轻移开。

已经很满足了,偷腥这种事,还是不要太缺德的好。

一次就吃干抹净,她会觉得太奢侈。

打了个呵欠,她此刻终于感觉到疲倦,抱紧了纳兰述,头往他肩上一歪,闭上眼睛。

累极的人,迷迷糊糊,马上就要睡去。

忽然听见有人长长叹息。

幽幽地道:“太过分了!”

君珂顿时清醒,愕然睁大眼睛。

一句“纳兰你醒了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那人愤慨地、郁闷地、极其欲求不满地指控,“太过分了!我等了那么久!你竟然不继续!”

君珂:“……”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那人犹自不满,“你在帐篷口那么凶猛地说,出去,给我,快!多剽悍,多霸气,他们一定都以为你要立即强了我,我也等着你强了我,但是你居然……你居然就打算这么睡了?君珂,你太过分了!”

君珂:“……”

“我在心里喊了无数声‘快往下,快往下……’你都没听见吗?到今天我们还没形成心有灵犀吗?”某人还在控诉。

君珂:“……”

“你这样叫我以后怎么见人?”某人犹自喋喋不休。

君珂险些一口血喷在尘埃。

手一撑,就准备弹起逃出去。

不能和纳兰述比无耻!

纳兰述霍地一个翻身,没有受伤的那条腿一翻,已经把君珂给压住。

“跑什么?我受伤严重,需要你的安慰。”

君珂翻白眼——是“某处”受伤严重吧?

她有点小心地往后退了退,生怕遇见狗血小说里经常遇见的那种情形,神马他的坚硬邂逅她的柔软啥啥的。

她一动,纳兰述就笑了,笑声有点哑,低低地自胸膛里震动,淡淡魅惑,无限风情,她从未听过纳兰述这样的笑声,颤了颤,脸竟然红了。

“小傻子,别乱动……”他慵懒地笑,气息湿热地拂过她耳后敏感带,“我还有伤,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浴血奋战’。”

君珂咳嗽,努力正色岔开话题,“我看看你伤口。”

“非常欢迎。”纳兰述半闭着眼睛,“尤其大腿上那个……”他凑过来,神秘兮兮对她咬耳朵,“位置偏上了一点哦……”

流氓!

“我让人给你熬的参汤应该好了,我去端。”现在某人娇弱,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调戏更是玩不起,君珂只好再岔话题。

“那些人都死了?要你这统领亲自动手?”纳兰述死抱着她不放,“乖,别闹,我也不要求你强我了,咱们就这么躺着说说话。”

君珂心想到底谁在闹啊,好在你终于正经了。

刚这么想的时候,就听见某人继续憧憬地道:“说说话、谈谈情、表表白、用用强……”

君珂:“……”

她脸上红得发烫,怕被纳兰述发现取笑,想要转过头,纳兰述却突然按住她的肩,随即她觉得额头一暖。

他的下颌,轻轻地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姿势轻柔,气息暖暖地拂在那处微痛的地方。

那是先前她跪求云雷军,重重响头磕伤的地方。

她安静下来。

“还痛么……”半晌听见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故意调笑,轻轻抚慰,浓浓怜惜。

“这点伤,算什么。”君珂语气满不在乎,不想他有一丝担心。

“如果不是丑福死志太坚决,我打动不了他,只有让你来,我不会允许你这一跪。”纳兰述的唇,轻轻吻过那个红肿的伤痕,“小珂,我想要我的女人,立于天下之巅,永不为人所欺所辱。一个男人,该让自己的女人,为众生跪伏脚下膜拜,而不是她跪于尘埃哀求他人。”

“纳兰,今天我的举动,刺伤了你吗?”君珂深深叹息。

“小珂,”纳兰述似乎在微笑,她感觉到额上他的唇角,微微泛起的弧度,“知道我爱你什么吗?便是你的善于理解,不吝自责。太多人平日信誓旦旦,遇事推卸责任,然而你,未必逞强,却永不退缩。”

“你没有刺伤我,我如果因为你这无奈一跪便觉得丢了面子,而迁怒于你,那也不是真男人。”他轻轻点住她的鼻子,“是我做得还不够好,但是从今以后,相信我,必永不令你委屈。”

“我从来只觉得自己幸运。”君珂终于微笑,反手抱住了他,“我只望能永远幸运下去。”

纳兰述用单手,揽住了她,“所以,小珂,我们来商量一下,如何再幸运的,把你那批老部下,带回来。”

“怎么……”君珂瞪大眼睛。

“那是你的第一支军队,对你意义非凡,我怎么舍得就这么放他们走?永不回头?不过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已。”纳兰述笑得有点狡猾,“先前的事,你也看见了,云雷内部的声音很驳杂,有些人已经动摇,此刻远走,他们步步艰难,之后动摇的人会更多,而其中的一部分顽固派,却又依旧心中不甘,在这种矛盾的情形下,云雷必然还要有所动作……”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月光从帐幕的缝隙里流入,水银般泻了一地,照亮相拥喁喁低语的身影,从遥远的角度看去,仿若一体……

照亮羯胡草原的月光,同样照亮冀北成王府的书房。

书房里有人负手而立,宽大的衣摆漾开涟漪一般的波纹。

月色下那人容色也如月光幽谧静美,只是那唇淡薄,令人想起诸如薄情之类的词语。微微笑起的时候固然魅惑妖丽,然而如此刻轻抿,却令人凛然。

“他们到了羯胡了吗?”他问。

“是。”黑暗中一个影子恭敬地答。

“黄沙城事后,云雷应该会有所动作,你觉得纳兰述会怎么处理?”

那人想了想,“继续隐瞒吧,毕竟他们现在还不是分军的时辰,刚和羯胡王庭一场大战,也不宜内讧。”

“错。”沈梦沉微笑,“越是毒瘤,越需极早割去,云雷就算不提,纳兰述都会先下手。云雷应该已经离开冀北联军。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两天消息就能到了。”他的手扶在窗台上,看向北方,轻轻道,“等下我有封信,快马密送给羯胡王庭。”

“是。”

沈梦沉转过身来,看着黑暗里那个人,“最近你做得很好。”

那人恭谨地弯下腰去,锦袍金冠,王族华贵,赫然竟是“纳兰迁”。

当然,是那个西贝货苏希。

“继续扮演你的暴戾王爷,和纳兰迁生前一样。”沈梦沉还是那种淡淡疲倦地笑,随意摆布着吞并天下的阴谋,“穷兵黩武,穷奢极欲,无限制扩军,不断加税,擅自更换各地官员……冀北这些年被成王治理得太安定,民心安稳,不易煽动,现在,我要他们先尝够一日三惊,永无安宁的日子,将来才能……”他笑了笑,住了口。

“是。”

“这些日子,你通过秘密渠道,将冀北税收以及各地物产折合的银两转往青阳郡,有人发现吗?”

“有几个积年老吏,似乎有点疑惑……”

沈梦沉连语气都没波动一丝。

“杀。”

“是。”

“去吧。”沈梦沉淡淡道,“半年,顶多再一年,时机成熟,冀北便可收入囊中,之后,便是所有敌人的尸体,最后,是天下……”

他听着苏希小心地退出,关上门的声音,在暗色里,缓缓笑了一下。

“还有你……君珂。”

同一处的月光,照不亮永浸黑暗的崇仁宫。

宫内最偏僻最朴素的小院子里,纳兰君让三杯酒一杯茶,自斟自饮。

“云雷军离开冀北联军了?”

他身后一个谋士立即上前一步,笑道:“是,殿下的意思,是要追剿这批乱党吗?”

纳兰君让沉默一会儿,冷冷道:“我追剿他们干什么?越过西鄂羯胡,千里迢迢追剿那两万人?”

那谋士碰了个钉子,不敢再说话。

“失去君珂的云雷,不过是没了灵魂的躯体,他们不会再有任何野心,现在能做的,只有回云雷城。”纳兰君让抿一口酒,“而云雷城……不是那么好回的。”

“冀北联军这下不需要分兵了,剩下的路离尧国已经不远。”一个谋士道,“尧国王都被围已经有几月,现在华昌王生怕等纳兰述到来自己腹背受敌,拼命强攻尧国京城,最新消息是说尧皇在一次攻城战中亲上城头指挥,被流弹所中,命在旦夕,如果尧皇驾崩……纳兰述岂不是赶不及?”

“赶不及什么?”纳兰君让一笑,却是浅浅嘲弄,“赶不及打仗?赶不及送死?赶不及救驾?你觉得,他有必要救驾吗?”

那谋士张口结舌。

“纳兰述不是成王妃,他没兴趣救驾,他等的,是华昌王和皇族两败俱伤,是尧国皇族正统彻底灭亡。”纳兰君让三口酒喝完,开始喝茶,“你不觉得,纳兰述走得太慢了吗?他明明可以从西鄂就直接挥军进入尧国,省时省力,为什么却偏偏要经过西鄂羯胡,绕一个大弯子?对,你也可以说他在积蓄势力,他和君珂……”说到这里,纳兰君让突然顿了顿,神色出现一丝恍惚,随即恢复正常,“他和君珂那意思,是想将尧国后方的西鄂和羯胡平定,使自己将来无后顾之忧,但西鄂和羯胡,其实现在都没有和尧国做对的心思,他为什么要赖在这里?他就在等尧皇驾崩,困在京城的尧皇诸子,必将争夺皇位,到时候……”

“到时如果他们自相残杀,京城岂不轻易被破,华昌王一旦打入京城坐稳皇位,纳兰述岂不是自找苦吃?”有人提出疑问。

“纳兰述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纳兰君让看着尧国方向,轻轻吁了口气,“何况,尧皇也不会愿意纳兰述当真老牛拖车,慢慢积蓄势力,来占据了他的皇朝,如果没猜错的话,纳兰述很快就要有客人来了……”

他突然挥了挥手,黑暗中闪出几个人影,身影浅淡,不仔细看都不知道,原来那里有人。

“你们去吧。”他道,“两件事。保护她,杀了他。”

众人躬身。

“第二件事可以量力而行;第一件事,必须做到。”

“是。”

人们退回了黑暗里,在合适的距离里随时等待太孙的召唤,大燕最尊贵的皇太孙,独自静静坐在月光里,玄黑金龙的袍角在暗处熠熠闪光,面前三只空酒杯一盏残茶。

四周围拥无数,崇仁宫巍峨高旷,可那人,眼眸依旧清光冷彻,寂寥孤凉。

草原上的夜还没结束,下半夜的时候,君珂脸色微红,表情严肃地掀纳兰述帐帘而出。

虽然主人热情挽留,但她坚决拒绝睡在他那里,那主帐看起来四面无人,可天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双贼兮兮的眼睛,等着看她“闯入主帐,夜不归宿。”

她为此特意打扮整齐,形态威严,动作很大地掀纳兰述帐帘而出,本指望那些偷窥者能看见她“洁身自好,守礼自持”,谁知道出帐时,纳兰述在后面“气息奄奄”地喊了一句,“小珂,下次请你温柔一点!”

君珂一个踉跄……

怀着被涮了一把的仇恨,君珂一大早就起身,先到韩巧的帐篷,准备今天抢了他的医官责任,好好折腾某个不安分的伤员。

一路上,她遇见很多人,大家此时都知道丑福没死,人人神情轻松。

“早啊。”有晨练习惯的钟老爷子,老远就声如洪钟地和她打招呼,“昨晚睡得好吗?”

君珂正要回答,老爷子已经掉头,怒目呵斥自己那个被拖起来晨练的病歪歪儿子。

“跑步。”

“给我。”

“快!”

君珂:“……”

又走了几步,遇见对练的尧羽几个卫士,看见她认认真真行礼,什么话也没说,君珂舒一口气,走过去时却听见那几个混账的对话。

“出招。”

“给我。”

“快!”

“哥哥,兄弟我最近伤风,请你温柔一点。”

君珂:“!”

转个弯遇见黄沙城那个独眼,那大个子永远斜眼看人,一只眼睛好像从月球上看你,看见君珂过来,也不行礼,一脚踢在一个挤眉弄眼的属下身上。

“洗裤衩。”

“给我。”

“快!”

完了还满意地点点头,喃喃道:“这么说话还真是满痛快的……”

君珂:“……”

怀着悲愤的心情,她迅速绕路进入韩巧帐篷,在门口遇见铁钧。

遇见铁钧她倒舒了口气,这位好歹是叔叔级的,总不会也和那些流氓一样调笑她吧?

铁钧果然神色如常,庄重冷峻,问了问君珂纳兰述的伤势,表达了要她好好照顾纳兰述的期许,君珂一一答了,心里却觉得别扭——人就在主帐里,脚一抬就能看到,干嘛尽在这嘱咐她?

铁将军关心完纳兰述,终于走开,君珂刚要钻进帐篷,听见身后铁钧咳嗽一声,缓缓道:“那个,君珂,纳兰现在有伤,以后日子还长得很……年轻人要顾惜身体。”

铁大将军似乎觉得和“侄媳妇”说这个很尴尬,说完就脚不点地的跑了,留下君珂傻站在帐篷门口,满脸充血,头发上竖,神情悲愤,青面獠牙。

尼玛!

这世道!

还叫人活不活!

很快君珂就认了。

因为只过了一夜,“三段体”和“温柔体”就已经风靡冀北联军,连草原那边的骑兵,说话都开始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君珂怀着这样的仇恨,抢走了韩巧的药箱,把绷带拉在手中拉得绷绷响,表情狰狞,大有想用这东西将纳兰述勒死的意思。

不过当她真看到那前后对穿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又忍不住心疼,撕绷带动作利落凶猛,包扎起来却动作轻柔,轻到半天才一个动作,惹得纳兰述嘶嘶地笑,道:“小珂,你让我以为蚂蚁在爬。”

又说:“小珂,你是羡慕我冰肌玉肤,想多摸一会儿么?”

在君珂给他包扎腿上伤口时,这个高贵的流氓直接开始呻吟,“小珂,你这个包扎法,我我我……我又要受伤一次了……”

君珂头一抬,脸色爆红,三两下做完,唰一下窜出去了,留下纳兰述“痛并无奈着”……

君珂也没窜多远,躲到一个岗子上练武,沐浴天风,呼吸吐纳,一套体术练完,无意间一转头,忽然一怔。

前方,出现了一列车队。

当先是十来个骑士,拥卫着一辆马车,之后又是一些骑士殿后,总人数大抵有四五十人。

君珂注意的不是人数,而是那些骑士虽然衣甲鲜明,但衣角武器之上,都隐约有血迹,发上也有尘土,胯下的马是好马,却不是羯胡出产的马。

那辆马车式样低调,看起来普通,君珂却发现很多细节处十分精致,轮彀竟然是镶金的。

马车虽然低调的奢华,却也带着风烟血火的遗痕,边角、顶部、车轮,都沾着细碎的黑褐色斑痕,这种马车自然不会有锈迹,那就必然是血痕。

一行人走得不快,从马到人,似乎都有些疲倦。

草原上,出现这样的一列一看就不是商队的车队,很有些奇怪,更何况,那方向,正是冲冀北联军大营而来。

君珂练武不喜人打扰,一个人走得比较远,她现在的实力,也不再需要人保护,所以那队车列走近来,最先看见的就是立在岗子上看着他们的君珂。

那车队当先的骑士手一伸,车队停下,随即他行到马车身边,微微弯身,似乎在请示马车中人什么,听了一阵,点点头,车队停在原地,他则向君珂奔驰而来。

君珂静静看着他接近,眼神在他剑鞘上“尧武”两字上掠过。

“这位姑娘,你是冀北联军的战士吗?”那骑士停在岗下,仰头看她。

君珂穿一身普通的黑色劲装,拿着自己的软剑,行军之中,方便舒适就好,她也一向不追求打扮,此时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士兵。

她又明显不是草原中人相貌,对方立即由此推出君珂属于汉人。

听见对方一口报出冀北联军,君珂眼神一闪,并没有立即回答,反问道:“阁下何人?”

那骑士一怔,没想到这个小兵竟然会反问,眼神微微闪出怒色,随即按捺下怒气,道:“我们有事,要见冀北联军大帅,姑娘如果是冀北联军战士,还请代为通报。”

君珂皱皱眉,心想这人语气不小啊,要见纳兰述,连一句“请见”都没说,就一句“要见”,神情还有点纡尊降贵的味道,这是何方神圣?

“大帅身体微恙,最近不见客。”她温和地道,“诸位远来,有何贵干?”

那骑士眉毛一挑,还是不答她的话,语气已经冷了点,“大帅如果不便,那么,见那位君统领也行。”

君珂笑笑。

这位好大口气。

看这精心掩饰住的狼狈,明显是来求助的,还要摆着贵族架子,语气中对自己,对纳兰述都全无尊重,连自报家门都不肯。

这是求人的态度?

“见君统领不难。”她还是平静温和的语气,“但诸位总得自报一下家门吧?否则贸贸然便通报上去,统领问起贵客何来,叫我如何回答?”

“这样吧。”那骑士皱皱眉头,“我们也不方便和你一个小兵,把话说得太明白,你便告诉你家统领,我们自东边来,是她要去的地方。”

东边?

君珂眼神一闪。

“如果你们大帅身体尚可支撑的话,在下建议他还是亲自迎接一下。”那骑士又补充了一句,指了指不远处静静等待的车队,“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这骑士语气温和,但神情间那种居高临下的意味明显,这种神情君珂很熟悉——当初在燕京,御林军骁骑营的护卫们,就这德行。

远处车队已经停下,骑士们散开,车帘子半卷起,看那样子,对方还真的不肯再前进一步,一定要等着自己或者纳兰述去拜见了。

君珂一向性子还不错,原本也就打算开诚布公了,此刻看这做派听这要求,眉毛一挑,眼神怒色一闪。

叫受伤的纳兰去参拜?

充的哪门子人王?

她还没发作,忽然一个声音道:“哪来的破落户儿?瘸马破车地跑来冀北联军地盘,就敢叫咱们大帅去拜见?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一个少年晃了过来,神情邪邪带笑。

是晨跑结束的钟情。

这小子最近给他老子天天操练,操得五内俱焚,看谁都不顺眼,他刚跑完一大圈,正好看到这车队,听见君珂和对方对话,怎么听都不顺耳,便跑来插了一句。

他本是无心讥嘲,并无恶意,悠悠晃晃地走到那骑士面前,伸着手指,还打算再来一句。

君珂却看见那骑士霍然抬头,眼底狰狞愤怒之色一闪。

君珂一惊,立即伸手去拉钟情。

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啪。”

那骑士剑鞘突然飞出,重重拍在钟情脸上,钟情啊地一声大叫,一张苍白的脸立即高高肿起。

那骑士心性似乎十分狠毒,一不做二不休,一脚便蹬向钟情心口,一边还不忘对君珂叱喝,“还不快去报你们大帅!不然这小子就是你的下场!”

君珂盯着他,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