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智等人开始派人统计,于是座首座船派出十几条沙飞,往各条画舫检点彩品。
其他画舫一些好事之徒也亦步亦趋跟着,到处观看评点。
宋佳及侯朝宗也回到自己画舫,替陈圆圆及李香君助威呐喊。
半个时辰后,采品检点已毕,各船齐集会首坐船四周,今次会首,一身方巾儒服的方以智走了出来,大声公布采品甲乙次第。只听得他叫道:“现下采品以董小宛,陈圆圆两位娘子为最多……”此言一出,引起一阵骚动。
“慢着!方会首,你看过此物再作评比。”
只听一人得意洋洋的大声叫道。
方才那美艳绝伦的女子玉玲珑已登上一艘豪华画舫,十几人迎了上来。
王京等人望去,为首说话这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楚俊,他趾高气扬,身边一帮人前呼后拥,大声附和。
楚俊摆了摆手,他身后一个仆从奉了一个古色古香的紫檀箱子,送到方以智面前,方以智不明所以,正迟疑间,楚俊笑道:“此物是我送与玉玲珑娘子的缠头,方会首不妨打开看看,且估摸价值几何?”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楚俊要增加缠头,这也是常有的事。方以智慢慢打开盒子,秦淮河清洌的月色下,只觉眼前一亮,盒中绸布上卧着一颗鸽蛋大小的珠子,发出润滑柔和的光芒,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光晕。以今晚明亮的中秋月色,也不能夺其光芒。
“夜光珠!”方以智惊呼了一声。
这就是价值连传说中的夜明珠?夜明珠也叫夜光珠。
顿时周围传来一阵阵骚动与惊呼,惹得会首画舫里面的人也走了出来,争先观看。
这时代,一颗如此大小的夜明珠价值连城。更多人是只闻其名,根本没机会见到,但都知道这是稀世之宝。这岂是区区黄金白银及绫罗绸缎等物可比?
只是,又有谁舍得把如此宝贝作为一介名妓的缠头之资?
方以智也是世家子弟,自然是识货之人,稍作沉吟,便宣布玉玲珑所得缠头为今晚第一。
见众人震撼的神情,楚俊得意的哈哈大笑:“胡娘子,我没说错吧?今晚有本公子的在,谁能够赢你?哈哈。”
原来玉玲珑名叫胡青霞,前些天,楚俊在一次寻花问柳中偶遇胡青霞,立时惊为天人,被迷得神魂颠倒,他本来还处心积虑想继续纠缠陈圆圆,这时也被抛到爪哇国去了。
他整天缠着胡青霞那边,千方百计讨好她,替她购了一处宅子,起名桂月坊,听说她有意参加花魁比赛,立刻自告奋勇,大包大揽,替她活动组织各方,取号玉玲珑,本来玉玲珑已错过了花魁初选时间,按规矩是不可能参加中秋晚的决赛,但在楚俊的运作之下,疏通了关糸,还是临时插队,杀了进来。
玉玲珑对楚俊嫣然一笑,这女子天生绝色,她眉梢在笑,眼角在笑,腰肢在笑……全身上下似乎都在对每个人媚笑着。楚俊顿时色授魂与,望向玉玲珑的目光变得痴痴迷迷,傻笑不已。
宋佳哼了一声,心里暗恼,自上次陈圆圆事件,他跟楚俊已经互不来往。只是楚俊还三天两头派人到桃花坞打探陈圆圆的行踪消息。
王京骂道:“原来是这鸟人啊,狗仗人势,恃着楚府势头,如此鼓嘈嚣张。”孙山忙后面拉了他衣袖,指了指楚敏兄妹,使了个眼色。王京会意,顿时住口。
楚敏尴尬的笑了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楚盈儿嗔道:“大哥越来越不像话啦,居然把府里这样的东西都敢拿来送人,指定是母亲给他的,二哥,瞧我回去不告诉父亲,哼哼。”
楚敏忙道:“罢了罢了,妹子,你千万别说出去,到时候他又得怪到我身上。”
“怪就怪,又能怎么样?你就是一直忍让他,才惯得他不成样子。”楚盈儿跺了跺脚。
楚敏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侯门深似海,楚盈儿为楚夫人掌上明珠,金枝玉叶,自然不会懂他这种庶出子在夹缝中生存的挣扎心酸。
说话间,又听主楼船上有人高声叫道:“前十五名花魁上楼船……”
于是前十五名的花魁次第上去会首楼船,再根据现场表现定三甲。相当于科举考试最后的殿试,这一套流程模仿得似模似样。
这缠头前五人分别是玉玲珑、陈圆圆、董小宛、顾眉及李香君,这十五名女郎都是旧院这边女子,独独还有朱市那边一位叫王月的名妓入围第六。在此时金陵,曲中名妓看不起朱市之妓,但王月却出自朱市,可见其必有过人之处。王月身形修长,极为妍丽聪慧,也获得许多缙绅权贵青睐。
当然,排名居后的也有才貌不逊于这五人者,只因所得缠头不足,只能无缘于此。
一般旧院曲中女子需要缙绅权贵捧场,就像楚俊方才最后再添缠头。
例如陈圆圆后面是宋佳,董小宛是冒辟疆,李香君是侯方宗,其他绝色名妓旧院女子背后俱有平时恩客。
这些花魁拥泵都广呼自己朋友人脉,为各自心仪的花魁助威呐喊,之前宋佳想邀请李天涯等到场为陈圆圆助威就是这个道理。
南京旧院诸妓,均有不少出身名门,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除能歌善舞外,工诗画,善吟咏是她们较为普遍的特色。紧要关头,识大义、明是非的女子亦不在少数,她们的作为往往能使缙绅屈尊、权贵侧目,须眉莫之能比。
明代中期以来,社会经济的持续发展和城市的繁荣,各地娼妓业都十分兴盛。
南京旧院独领风骚。究其原因,则与正德皇帝朱厚照南巡有关。正德十四年八月,朱厚照借口镇压宁王朱宸濠的叛乱,宣布“御驾亲征”,出巡南京。南下两年有余,他遍游城郊山水,且召幸旧院名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正德南巡大大改变了南京的社会风气,亦促进了旧院的繁盛。
金陵声妓之盛,在武宗南巡之后,旧院日益兴盛,名妓辈出。南京的勋贵、达官,纷纷效仿,奢靡之风,自兹日盛。
旧院的繁荣,除了上行下效之功外,也与其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更与当时文人士子,富商巨贾们游宴社集、征歌选妓的风气有关。
旧院长板桥一带,“旷远芊绵,水烟凝碧…娱目赏心,漱涤尘俗”,清幽异常。旧院的近邻,多是勋贵甲第,名士家宅。旧院名妓与诸多名士相识、订盟、诗文之宴已成为一种风气。。
才子佳人,属于风流雅事,就算国子监祭酒何学海之流,平时尽自严峻高崖,对此也甚为宽容,乐于参与助兴。
没有权贵豪绅捧场助势,凭你多么绝色才高,对不起,首先缠头这一关就把你排这外面了。貌美是见仁见智的东西,情人眼里出西施,每个人各有喜好的红颜知己,最后全拼比的是花魁背后缙绅权贵的实力。
“这混账小子,居然如此嚣张。”另一画舫上,谢玄衣摇摇头,笑着对柳如是说。论起来,楚俊还是他的子侄辈。
柳如是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了雪白的手腕,雪白的葱指,捏着一白玉茶杯,似乎素手比杯子还要白上三分,她此刻若有所思,似乎对谢玄衣的话浑不在意。
“如果河东君有意于此,有我在此,当可艳压群芳。”谢玄衣又道。
柳如是皱眉道:“小弟以后只会寄情山水,游戏人间,这等事绝不再有兴趣参与。”
谢玄衣抚掌笑道:“好啊,妙极。我之所以对你一见如故,就是欣赏你的这种风格迥异。我也喜欢闲云野鹤,以后,你我以兄弟称呼,来,咱们喝一杯。”
柳如是白衣飘飘,潇洒的一饮而尽,对谢玄衣道:“谢兄理解。”
谢玄衣又道:“奇怪了,据说李子楚一直不见人,不知去了哪里?”
柳如是微微动容:“哦……还没消息?”
谢玄衣道:“暂时不知道,你放心,我已令人打探,一有信息,我会告诉你的。”
柳如是望着天上圆盘般的月亮,怔怔出神……
这时,见满湖灯火渐灭,箫管和曲子声却兀自未息,前面花舫中隐隐传出一声声若有若无的低笑柔语。
主画舫上,桌面菜肴已撤去,又摆上一些时令爪果。
十五位花魁已经到齐,都是花枝招展,眉目如画,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她们知道是最后评定最后三甲的时候,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尽显平生所学,着意逢迎巴结
李永贞乐得哈哈大笑,在其他人着意巴结下,他喝了好几杯女儿红,一张脸注泛着兴奋的红光。他喜欢读书,爱卖弄才学,这次南来,到处吟诗题字,他手下工匠恭颂句句锦绣,篇篇珠玑,诗盖李杜,字压钟王,他也就以文学名士自居。
由于歌舞已经比过,此时,是呈上作品,歌曲词赋皆可,当然有的是自己写,不擅长的就早早请高手写就,这也正常,像陈圆圆就用了李天涯的词。
其实,是近距离的结纳考察。
十五位佳丽依次朗读诗句,最后,陈圆圆、董小苑、玉玲珑入围三甲。
这三位花魁是选了又选的人间绝色,众人目迷五色,最后董其昌与宋国平、何学海等人商量后,决定由李永贞决定花榜最后三甲名次。
李永贞自负雅达,也不推辞,眯眼依次从三女身上来回掠过,他沉吟半晌,缓缓道:“好吧,依色、才、艺、音四绝俱臻者,咱家就定陈圆圆娘子……”刚说到此,那玉玲珑忽然说:
“且慢,今日诸位大人辛苦了,待奴家为大人们上酒祝寿。”这声音缠绵宛转,柔媚入骨,不由得心痒难搔。众人闻之,心神皆醉。
只见玉玲珑款款上前,躬身行礼,之前她歌舞时,隔得还远,此刻众人近距离观花,她身材高挑得惊人,如狸猫般的步伐,肤若凝脂,眉若黛青,一举一动无不带着颠倒众生的魅力,整个人散发着狐媚勾魄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