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了,“邢杲先锋军”的传说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东平郡各地世家邬堡人人自危,几乎连觉都睡不好。
但奇怪的是,依然每天都有世家邬堡被攻破,人员被掳走。刘益守面对东平郡众多世家的施压,不得已派出小股部队驻守某些比较大的邬堡。
然而不幸的是,邢杲似乎就像是知道刘益守的动作一样,只要哪里有他们的军队,邢杲的人马就完全不会露面。而一旦刘益守把值守的队伍转移到其他邬堡,之前驻守的地方就会被邢杲攻破!
东平郡的安全形势急转直下,须昌城内众多世家豪族一个个焦头烂额,甚至连城都不敢出了!
邢杲的人马暂时还没听说过掳劫行人的,但这不代表对方不会做类似的事情!东平郡里消息灵通的世家中人,开始放弃对刘益守做工作,而是把目标选择刘益守军中世家子弟出身的人身上。
比如杨愔,比如崔暹等。
……
这天傍晚,崔暹急急忙忙的来到刘益守所居住的院落求见。但是原来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能见面,今日却等了半个时辰,才在书房见到了一脸满足慵懒的刘都督。
一见面,崔暹就有些心慌的问道:“今晨我出门办事,刚才回来就发现她不见了!”
“没事,现在在我这里休息呢,她今天挺累的,现在已经睡着了,明天我送她回去吧,无妨的。”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休息?
崔暹听出来些许言外之意,又不太好询问其中的关节,只是感觉自己的猜测或许八九不离十。
妹妹崔芷柔前几天跟刘益守在这个院子里情不自禁的抱在一起亲嘴,好多人都看到了。现在她休息了,睡了,而且很累了,发生了什么那还用说么?
崔暹只感觉怅然若失,似乎这件事一直都是板上钉钉会发生,却又一直未发生。如今真的到来,却又那么突然。
崔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真要说的话,崔芷柔喜欢,愿意,开心,那你这个做哥哥的能怎么办呢?
“刘都督……”
“这个称呼呢,以后改改也可以的,没人的时候,你叫妹夫也无妨。”
刘益守笑道。
他今天确实是睡了崔小娘,只是好像有点“过犹不及”,把这个娇弱娘子当成元莒犁她们这些已经把房事当成生活一部分的女人。
崔小娘今天确实累坏了,两人办完事以后就陷入沉睡,一直到现在还在贾春花房间里休息,刘益守让贾春花好好照顾她,也不知道现在她醒了没有。
“那个……妹夫啊,城外的事情,是不是那个啥?”
崔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现在须昌城里好多世家子弟都跑我这里询问,打听消息。”
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在某些明眼人心里,都是看得非常通透。
真正属于邢杲的人马,又怎么可能真的越过黄河、北济水、中川水(南北走向的济水支流)、汶水等河流,奔袭直线距离就有几百里,油水并不是特别丰厚,而且位置也很难确定的东平郡世界邬堡呢?
不说这个距离问题,起码情报上就没法做到指哪打哪。非得有个在东平郡情报非常灵通的势力暗地里配合才行。
而符合这个条件的势力,除了在须昌城的刘益守外,还能有别人么?
崔暹猜出这个并不难,相信须昌城里的世家中人,会有不少人能猜到部分的事实。然而还是那句话:熟归熟,你这么乱讲话,我一样会告你毁谤。
没有切实证据之前,须昌城里哪个家伙喜欢多嘴胡说八道,刘益守是真的有权力把他给吊死在城楼上的,一句私通叛贼,诬陷官军主将,就足以杀一家人!
如果不是知道妹妹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了刘益守的枕边人,今天这话崔暹都不会去说!
“大舅子,我跟你交个底吧。”
刘益守给崔暹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的说道:“剿匪,我们是没这个胆子的,而且也没这个必要。”
崔暹微微点头没说话。
刘益守继续说道:“但是借剿匪之名敛财的胆子我们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瞧这话说的,崔暹简直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去接了。
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剿匪嘛,当然不能白剿,对吧。你看咱们军费也不富裕,人员也不富裕。那些世家是想成为的佃户一个个都被邢杲劫掠走,还是希望多为官军出点力,多拿点东西出来,多交点佃户出来从军?
咱们的兵马虽然要跟邢杲作战,后勤的辅兵还是得跟上的嘛。至于城外有没有盗匪,邢杲的人马究竟打到了哪里,那是我刘都督应该操心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应该操心,不是么?”
崔暹继续点头,感觉刘益守“所图甚大”。但是碍于妹妹已经做了选择,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听对方把话说完就行了。
“如果有人来跟你说如何如何的话,你就把我的意思带到,就行了。消除匪患,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加钱。”
刘益守把“得加钱”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我明白了妹夫,那我这就回去办这事。”
崔暹是个很干练的人,明白了刘益守的意思以后,顿时就决定马上回去通知那些世家中人。
刘益守说的是“消除匪患”,可不是在说“剿匪”。这两者之间乍一听似乎没什么区别,细细揣摩,却感觉其中大有关巧。
把假扮“匪徒”的兵马收回来,这应该也算是“消除匪患”吧?
一时间,崔暹感觉自己大彻大悟了。
等崔暹离开以后,刘益守特意去贾春花的屋外转了一圈,发现里面黑灯瞎火的,两个妹子应该都睡了,他回到书房,不一会,源士康就将满脸不快乐的杨愔带到了刘益守面前。
“都督啊,你躲在书房里,院子里一大片的美娇娘,我可就惨了诶。”
杨愔也没跟刘益守客气,直接拿起书案上的酒壶准备倒酒,却发现有个被别人用过的杯子,里面残酒还有点没喝完。
“崔暹刚走不久。”
刘益守淡然说道。
杨愔恍然大悟,将杯中酒喝完,然后看着刘益守疑惑问道:“主公今日叫在下来此,不会是为了喝酒吧?”
实际上,这几天晚饭他都是在刘益守这里吃的,唯独今天没吃上。
“关于城外邢杲的大军袭击世家邬堡这件事,遵彦(杨愔表字)你怎么看?有话但讲无妨。”
刘益守脸上保持着自然的微笑,看着杨愔。
“嗨,这件事啊。那些人我估计就是宇文泰带人做的吧,正好很久都没见过他了。如果不是有事不在,就算没见他,起码他那几个侄子应该见到,对吧?”
杨愔略带困惑的问道:“只是不知道主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是有更好的办法,相信主公应该也能想到的。现在这样……下手狠了一点。”
“佃户的儿子是佃户,世世代代都是佃户。自耕农的儿子一不小心也会成为佃户,然后依然世世代代都是佃户。
佃户不给朝廷交税,他们只用交租给世家。世家会想方设法的让他们成为官府名册上没有的人,然后用交七成甚至交九成的租子来提供看起来有,实际上却几乎没有的庇护。
至于欺男霸女什么的那都是小意思了。我只问问你,假如邢杲今天就到城下,然后对着城头喊话,只要攻入城池,他军队的佃户就会出来吃大户,娶世家大小姐,你觉得城里佃户出身的辅兵会怎么想?”
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杨愔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因为他和刘益守,都是魏国智谋才能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如果你跟对方说些侮辱智商的话,那不仅是自取其辱,而且还自降身份,让对方看不起你。
“恐怕讨伐邢杲之战,会有些不妙。”
杨愔虽然还为难,但还是说了这句话。
“岂止是不妙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如果我是邢杲,只需要先派一批探子过来散布消息,攻到哪里,就会开仓放粮,没收世家田产和财富分给佃户们,然后赦免所有世家麾下私军的罪责,并且可以找世家子弟有仇报仇,有气出气。
还吸纳他们入军中升官发财。你说,我们手里这几万兵马,拿什么去对抗邢杲?只怕人家还没打过来,我们这边就有人举起反旗,割掉我们的脑袋去对方那边邀功了。
再不济,派人通知邢杲我军的动向,那是完全没问题的,也没有难度的。你说我要怎么办?”
这话说完,杨愔已经不是额头冷汗了,而是后背全被冷汗打湿了。如今魏国动荡,世家的日子不好过。但是他们会收敛起来跟佃户们抱团么?
那怎么可能!对于世家来说,旗下佃户打仗的时候是随时可以消耗的私军部曲,不打仗的时候就是会下蛋的母鸡。
怎么看都怎么跟“人”搭不上边。
难道你会跟你们家会下蛋的老母鸡抱团取暖,共渡难关?还是会跟消耗得很快的卫生纸称兄道弟?
在世家子弟眼中,你是奴仆,你就一辈子是奴仆,连带你的儿子,孙子,祖祖辈辈,全都是奴仆,这就是天经地义的。
反过来说,一旦佃户有机会反杀,那么他们什么反人类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因为压抑得太久了,只有拼死搏命,才能改变自身的阶层状态,成为“人上人”。
在刘益守眼里,这些人在乱世造反的积极性,比他们的原本职业“种田”要大多了。
“对吧?”
刘益守没有问是什么事情对不对,但杨愔却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家伙比崔暹的悟性高。
“首先,我们要让东平郡的世家减租减息。当然,不是他们来减。他们来减,收买人心的是他们。要让他们把租子交上来,然后我们再以其他的形式返还给佃户,明白不?”
这话很清晰,杨愔右拳锤左手掌兴奋叫道:“妙啊!”
“这样只是第一步,只能保证,那些佃户不会成为邢杲的人马,还没发保证我们获胜。接下来的第二步,就是世家如果支持我们的政令,那么对于攻占的邢杲占领区,他们会得到很多好处。
当然,如果我们没攻下来,他们就什么也得不到。这样,就能保证东平郡的世家,站在我们这一边,懂么?如果他们背叛我们,那么就会血本无归,举世皆敌。”
这一手太妙了,长这么大,杨愔就没见过像刘益守这么会玩套路的人!
“第三个,对于像济南郡这样的区域,我们虽然还没占领,但还是在他们那边要选一些土豪劣绅出来。什么样的人是土豪劣绅呢?
在当地名声极差的,摆明了不跟我们,嗯,就是不跟朝廷合作的。当然,与此同时,我们也要选一些开明世家,诗书传承的,对吧?
比例呢,那就一半一半好了。把那些土豪劣绅抓出来,好好审问,把他们的土地一部分分给东平郡对我们支持力度大的世家,少分一点。大部分就分给愿意跟我们走的佃户家属。原则就是拥军光荣,一户出一人就能分田。
至于不愿意从军的,世上哪有免费的晚餐,对吧?”
杨愔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接着刘益守的话头道:“如此一来,像是我们没有去,而邢杲也没有去的地方,要么就是支持我们,要么就是等着被当做罪恶典型抓起来,如此一来,民心所向,还怕什么邢杲呢?”
可以想象,如果这个政策推行下去,邢杲每到一地开仓放粮的老套路,就彻底不管用了。因为刘益守做得更狠,更彻底,步子更大!
只是这样会有一些问题,杨愔隐隐觉得哪里不妥,但是一时间又不太能说得上来。
总之,他觉得这一招对付邢杲,平息掉青徐之地的民乱应该是问题不大的。当然,羊侃那是另外一个维度的问题,纯军事的事情就要用纯军事的办法去解决。
“所以呢,主公,你想让在下怎么做呢?”
“不用做啥,放开手脚捞钱就行,土地的事情后面再说。”
刘益守老神在在的说道,仿佛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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