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刘益守找东平郡本地的世家大族好好“谈过心”了,但那些人好像并没有怎么将他放在心上,当然,该有的姿态还是有一点的,比如说都送来了数量不等,又不堪大用的各类军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东平郡本地的世家看刘益守到这里来一没有打家劫舍,二没有杀人放火,三没有点名清算,人长年轻得又帅气还和善,心中多少有些轻视。
认为他刘都督不过是攀上了元子攸姐姐元莒犁的衣裙,本身也就这张皮值得称道一下,更多的可能则是元子攸的提线木偶,根本做不了大的决策。
一连几天,这些人忐忑等着刘益守可能的“大动作”,结果最后什么也没发生。于是他们彻底的将刘益守和他带领的这支军队抛诸脑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反正,邢杲要是来了,也是刘益守带兵去打仗,不是么。打仗确实是会死人,可是又死不到他们头上,人生苦短,还是及时行乐吧。
……
“阿郎,你对那些世家子弟,不能太客气了。”
刘益守所居住院落的书房里,元莒犁有些生气的将小手放在桌案上,不让自己的男人写政令。
“连你也这么看?”
刘益守已经把墨磨好,有些诧异的看了元莒犁一眼。
“唉,那些人现在都要把你当成我的面首了!你没发现么,现在我身边一大堆苍蝇围着,那些人不来找你,结果派他们的夫人来找我。”
枕头风什么时候都好使,这一点是没错的,也不能说那些世家中人看得不准。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刘益守的枕头有点多,枕头风的风向也很多,力道互相抵消,等于没有。
“有人陪你玩你还嫌她们麻烦?”
刘益守瞥了元莒犁一眼,摆摆手道:“去帮我应付一下这些人,你可以的。”
“我是可以,但是那些世家都要骑到我们头上了,还以为我们是他们的看门狗呢!”
元莒犁就不信刘益守这么灵醒的人,会看不懂现在的局面。
“没事,让风吹一阵子再说,你先忙你的吧。”
刘益守继续奋笔疾书,头都没有抬。
元莒犁气鼓鼓的走了。
不一会,一个高挑的影子闪进书房,冯小娘端着一碗汤,不知道应该放哪里才好。
“元玉仪欺负你了?”
刘益守放下笔,笑着问道。
“她为什么要欺负我?”
冯小娘一愣,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来,坐。”
刘益守让她坐身边,把汤放桌案上,握住她的小手问道:“怎么了,有心事?这些事情一般都是贾娘子做的。”
冯小娘很认真的看了刘益守半天,这才将手从对方那边抽出来,有些为难的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心事很重啊,我总感觉你好像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嗯?
刘益守大感意外,疑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你最近就是看起来好像没想什么,内心却隐约很焦躁一样。
这几天我观察了你一下,本来崔小娘你平日里都不怎么搭理的,昨天我却看到你们两人在院子里亲嘴亲了好久,像是故意做给其他人看,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已经是你的女人一样。
按说你也不是那么急色的人吧,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她哥哥崔暹?毕竟你拿下崔小娘子,她哥哥就不好跟你翻脸了,对吧?我听元玉仪说崔暹好像对你有点不满。
还有啊,游娘子的父亲,你这几天也跟他谈了许久了,他又不是你的下属,你有什么事情那么着急要跟他谈呢?
还有那个杨胖子,你最近每天晚上都请他来家里吃好东西,平时不是这样的吧?
我总感觉你好像是要把身边人的情绪都稳住一样,这还不叫谋划大事?你看,无父无母的元玉仪永远都不会对你不利,所以这几天你就没去管她,不是么?
她以前搞出那么大的事情你都没惩罚她,说明你不是不在意她的,那只能是你最近太忙了啊。”
“唉,我现在真是有点怕你。”
刘益守摸了摸冯淑鸢的头说道:“你说对了,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
他的行为很隐秘,一般人看不出。但再怎么隐秘,也瞒不过目光一直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你不用跟我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害我。我就是担心你心里的事情太多了,又没办法帮你。”
冯小娘抓住刘益守的大手,放在自己双手中间,柔声道:“你注定是做大事的人,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都相信你是我当初遇到的那个人,永远不曾改变过。
你跟我认识的其他男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你忙吧,我先走了。”
冯小娘站起身轻轻的抱了一下刘益守,转身就走。
“嗯,我没事的,你别多心了。”
将冯小娘送出书房,刘益守轻声叹了口气。外面的人当然觉得他像是没事人一样的得过且过,只有身边的女人才看得出来,他最近一段时间很不对劲。
跟游娘子的老爹游京之商谈,就是要把写的那些“土改方略”让对方看看,润色修改一下,然后再由对方公开的提出来,呈现在自己面前,这就是对外界的说辞。
游京之一大把年纪了,自然不担心自身会怎么样。很多话可以交给别人来说,却不能由刘益守自己公开说。他最近跟游京之密谈,就是为了此事。
有时候“从谏如流”是一种姿态,错了,罪责也是手下人的,主公只能算是“被人蒙蔽”。要是自己主动提出来,做对了没啥,做错了的话,那就是“心怀不轨”,最不济也是人品污点。
正在沉思的时候,游娘子又闪身进来。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刘益守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去书房找他。
“你也是在担心我么?”
刘益守苦笑问道。
“嗯,毕竟最近阿郎每天晚上都让我们几个陪你一起睡,可每次都只是睡觉,其他的什么也没做,妾身也不是傻子啊,阿郎这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看到刘益守傻呆呆的样子,掩嘴笑道:“而且你昨天跟崔小娘亲嘴那事,特别的假,大概也就能把她哄住,其他人都看出不对劲来了。
别的不说,你只要悄悄把她勾引到书房,只怕啥事都办完了,其他人还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啥事。至于像现在一样大家都来议论么?
崔小娘毕竟是大家闺秀,家世不是我可以比的。你要勾搭也就罢了,还这么大鸣大放的,摆明了另有所图啊。”
看来看出不对劲的并不只是元莒犁和冯小娘,估计院子里很多人都看出自己有事情了。
“这件事你爹知道一些,他很赞同,其他的你就别问了。行了,歇着吧,我这边还在忙。”
将游妙婉送出门,刘益守顿时感觉身心疲惫。现在终于能体会当年司马懿装怂是多么不容易了。一个人稍微有点点不对劲,其实是很容易被身边人察觉的。
他赶紧集中精神将所谓的“土改细则”写完,这部分今晚还要交给游京之,跟对方商量一下。无论什么政策,都不能脱离实际的生产力,听听这个时代有见识又无权力之人的想法,很有必要。
很久之后,刘益守伸了个懒腰,这部分是关于未占领土地在战后如何分配的,非常的大胆激进。他一直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么写,但一想到崽卖爷田不心疼,就感觉无所谓了。
青徐之地,看似地理位置异常优越,然而却是易攻难守,山洪和灾害也多。在大航海时代开启前,并不是一块好地盘。
甚至还不如两淮!
这里最后会变成怎么样,都与他刘都督无关,现在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没什么意思。
手段始终是为了目的服务的,而不是相反。就像崔小娘子是与世家合作的一个强烈风向标,所以必须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拿下,哪怕显得很渣男也一样。
正在这时,王伟鬼鬼祟祟的抱着一个账册走了进来。
他将册子放在刘益守的桌案上,神神秘秘的说道:“主公说得不错,东平郡的世家果然是藏污纳垢,什么德行的都有。
主公说让他们给佃户让一成租子,他们还嫌这嫌那的。这边的佃户,交租都是七成甚至九成!”
这么黑?
刘益守略微有些吃惊。
看起来青徐之地的佃户,似乎比京畿周边跟河北还要苦一些。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这里是梁国与魏国反复争夺的地区,今天属于梁国,明天说不定就是魏国的了。
想太长久的活计,有很大的风险,搞不好血本无归。倒不如收一年地租爽一年,年年收租年年爽!
至于以后如何,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你看魏国这些年的几个皇帝,也是一个比一个短命。
“看到他们这么下贱,我就放心了,你亲自通知宇文泰,可以开始了,不必再回须昌城,按之前我们说定的方略行事便是。”
已经点燃的油灯照得刘益守的面庞忽明忽暗的,那俊朗阳光的气质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
“好啊主公,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他们跪地求饶的场面了,可惜我看不到,唉。”
王伟兴奋的搓搓手,然后对着刘益守双手拢袖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对方的书房。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怎么总觉得自己说这句的时候,好像有点虚伪呢?”
刘益守看了看摇曳的油灯,嗤笑一声,将手稿收好,走出了房门。
略有些黯淡的天空,鹅毛一样的大雪已然四处飘落,在院子中间的水井口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四周白茫茫一片。
……
王家邬堡位于须昌城以北的一个“岛”上,春夏秋三季,几乎是“绝对安全”的存在,因为四周都是水。只有冬天河水结冰,让这里跟平原没什么区别。
昨天,一支不知道哪里来的队伍,趁着没有防备,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攻破了邬堡。将王氏一族的嫡系青壮杀死,尸体留在邬堡内,其余的人则全部劫掠走。
等第二天邬堡内的漏网之鱼来到须昌城报信的时候,众人才知道王家邬堡出事了。不过东平郡的这一家王氏一向都是为富不仁,别人收租七成他要收八成九成,坏事干过不少。
所以须昌城内的世家中人都是感觉应该是王氏缺德事做多了才会这样,没当回事。只有刘益守在派独孤信带人看过以后,才在城里传开消息。
很有可能是邢杲的流民队伍做的事情,因为只有邢杲麾下有精兵,现场留下的痕迹,捡到的盗匪兵器,都非常精良。所谓的“目击者”,也说袭击的人非常老辣犀利,一般盗匪不可能有这种攻城水平。
虽然刘益守这么说,可城里的世家中人,信的不多。
毕竟,济南郡还牢牢掌控在魏国手里,邢杲哪门子越过好几条大河来东平郡偷袭啊,这纯属吃饱了撑的。
然而一天以后,东平郡另外一个大姓毕氏,也被疑似同一股盗匪袭击了。作案手段也是攻破邬堡后,杀死嫡系男性青壮,女人小孩掳走,邬堡内的佃户也掳走,不知所踪。
这下须昌城里之前还算坐得住的人,也终于坐不住了!这王氏一族乃是琅琊王氏的远支,树大招风遭人报复可以理解。
但毕氏只在东平郡内豪横,出了东平郡,谁特么知道他们是谁啊!
于是这天傍晚,刘益守所居住的院落门外,全是须昌城内各世家派出来的代表,希望跟刘都督“好好谈谈”。
谈什么呢?
当然是要么就派兵剿匪,要么就派兵驻守各家邬堡,不然还能谈啥?
“现在这个时节,不好出兵啊。相信邢杲手下的那些散兵游勇,会自己退去的,他们毕竟没有补给,无法驻留在东平郡。”
自家院落的大厅里,刘益守坐在主座上,面带忧虑的叹息道:“这贼寇来无影去无踪的,只有千日做贼,岂有千日防贼的?而且听闻对方战力强悍,就是我麾下部曲攻城,也没有这般犀利。
这些人只怕不好对付,我带兵来东平郡不久,人生地不熟的,只怕……唉,有心无力啊。”
刘益守这番话,概括一下可以翻译为“总之就是非常可怕”。要出兵,那是不可能的。
“诸位,都散了吧,你们让城外邬堡里的人都警惕点,应该没事的。”
刘益守苦笑又无力的摆了摆手,身躯有些懒散,神情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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