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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玄幻魔法 > 电视人 >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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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仁破口大骂柳南,心里的怒火如同化工厂爆炸。他觉得这孩子太没眼色,这么会凑热闹,净给他制造麻烦。他想掀桌子,两手搬了搬,掀不动。顺手拿起自己写的毛笔字撕了个稀巴烂。正值下午快下班,外面工位上已经没什么人。代总监的狂躁没有引发11楼的不安。

看着窗外的大雪,宫仁很快冷静下来。他随即意识到了柳南辞职的严重性。这闺女一走,《南腔北调》谁来主持?不就散摊子了吗?这个版块都是在台长那儿挂了号的,一旦没了,自己这个代总监岂不是要被问责?这可如何是好?!宫仁原地转开了圈。他开始恨自己太鲁莽。应该把柳南安抚住的,怎么能把小姑娘往外撵呢?没着没落地急了半天,他想到了柳天紫。弯腰抓起手机打电话。

柳天紫冒着风雪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单位。她正在附近逛商场,想给儿子买件羽绒服。电话里,宫仁颤抖着含糊其辞地说了句“出事了,马上来单位”。她像被电击了一下,没敢多问,扔下热情的售货员,一溜烟小跑着回了广电台。冲进11楼,她在门口站定,拍了拍胸脯,让自己的呼吸匀称下来。脚迈进走廊,总监办公室在她的眼睛里一上一下震动着,她透过半开的门看见宫仁双手抱头,正垂着脑袋沉思。天紫快步走进去,轻轻地关上门。她没有张嘴,只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宫仁。宫仁缓缓抬起头,一脸死相地说:“柳南辞职了……这个栏目还能搞吗?”

“啊?什么时候的事?”

“半小时前,进来当面跟我说的。我当时一着急,态度不好,把她骂走了。”

“别急别急,让我打个电话。”柳天紫安慰着代总监。她掏出手机,转身出来,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给柳南打电话。手机“嘟嘟”地响,一直无人接听。她急红了脸,手使劲捋了一下头发,脚不听使唤地胡乱走着。忽然又站住,双手抱着手机飞快地摁字,发微信让柳南回电话。半天没有动静。柳天紫有些沮丧地回到宫仁面前。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儿吗?为什么这个小娘儿们突然要辞职?”代总监开始寻找根源。

“没发生啥事儿啊,今天还讨论节目呢!一点迹象也没有啊!”

宫仁烦躁地抽出一支烟点上,盯着柳天紫看。眼神里露出一丝看不懂的愤懑。

“这个版块我可是按照你的意愿让你管了。刚刚一周的时间,主持人就辞职了。栏目黄了!你让我怎么跟郭有亮、叶书文交代?”

宫仁突然矛头转舵,让柳天紫猝不及防。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如此六亲不认。

“我也没做啥呀!?”柳天紫眼里闪着光。

“错!错就错在你没做啥!你应该积极作为啊!最起码这人你得给我安抚住啊?”宫仁完全没有了风度,他忘记了这个女人跟他关系不一般。满脑子想着这个责任应该谁来担。他猛吸了一口烟,脸上的横肉开始乱颤:“我这代总监还没坐稳呢,你帮帮我,别给我添乱行吗!?”

“我去想办法!”天紫转身冲出来,两颗泪珠掉在地上。宫仁的眼神像一座山压在了她的心头。一种说不出的委屈涌上来。

找不着柳南,柳天紫开始疯狂打电话找刘思北。在机房的一个角落里,刘思北正戴着耳机剪片子。他在选看明天的节目。柳天紫把他拽到一个角落,问他柳南是怎么回事。思北瞪着大眼睛,眉头上皱出一个大疙瘩,嗫嗫喏喏,欲言又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柳天紫快疯了。她奇怪,为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刘思北不知道,其他三个同事也不知道。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礼貌?辞职怎么能不先跟制片人说呢?直接跑到总监那儿,说自己不干了。这是要干嘛,宣战吗?

无计可施。

如果联系不上柳南,那意味着明天的节目就少了一位主持人。“南腔北调”,南没了,还怎么录?接管《南腔北调》的喜悦还没散去,噩耗就踩着喜悦的脚后跟儿来了。此时的柳天紫感觉自己揽了一个祸端。但转头一想,危机也是机遇,这不也正是考验她处理问题能力的时候嘛。她开始理解了宫仁的愤怒。倒是对柳南越来越恨起来。

宫仁和柳南是怎么交锋的,她不清楚细节。解铃还须系铃人啊,她又折回11楼找宫仁。

宫仁满脸期待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柳天紫。天紫关上门,坐下,一脸严肃地问:“柳南是明确跟你提出辞职了吗?”

“是吧?是说了一句‘不干了’。”宫仁有些不确定。

“你怎么说的?”

“我怎么说的,我当时就气蒙了。宋春风刚过来跟我说,王斌和刘涛要辞职,她紧跟着进来,也说要辞职。我当时就火了,骂了一句,让她滚蛋。爱去哪儿去哪儿。”宫仁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陷入回忆的大脸上不时浮现出跋扈。

“哎哟,你都说到这份上了……完了,别想了。这孩子自尊心这么强,人又倔,让你这一骂,指定是回不来了。况且人家都跟你说不干了……”天紫像霜打的茄子。

“那辞职也没她这样的,进来就说,说完就走人,就不干了。这是一个职场人该有的道德素养吗?”

“她这么做是有点没教养。但你当领导的,骂人也不高明!”柳天紫开始不客气了。她觉得这个简单粗鲁的老男人需要教育。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

刚过5点,天就擦黑了。窗外的大雪依然在飘啊飘。晚高峰提前到来,十字路口,汽车像顶着白色外衣的小虫子,缓慢地爬行着,淤积到路口排起了长队。每个车屁股后面,都突突地冒着白气。排气管抖出水滴,把下面的那片积雪烫得魂飞魄散。白色的路面开始变得千疮百孔。有年轻人开始追逐嬉戏。更多的人则是行色匆匆,在天色渐黑的傍晚归心似箭。

柳天紫把眼神从窗外移回屋内。情绪平静下来,她想到自己也该回家了。李敢和儿子还在等着她做饭呢。她看了看宫仁,说:“如果柳南不回来,明天只能让《零距离》的主持人顶上了。”

“她们行吗?不行也只能这样了。”宫仁自问自答,把手里的一团乱纸往桌上一扔,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变得镇定自若起来:“回去吧。回家吧。没了谁地球也转,天塌下来我顶着,回去吧,亲爱的!”宫仁站起来抚摸柳天紫的肩膀,柔软地说:“刚才我有点着急了,抱歉,别往心里去!”

柳天紫面无表情。在转身的那一刻,淡淡地说:“你这个总监得让大家佩服才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事儿!”说完,背上包走了出去。

宫仁看着柳天紫的背影楞在了那里。

……

雪后放晴。

皑皑的白雪把阳光折射进咖啡馆的玻璃窗内。室内明晃晃的,让人很温暖。柳南用纸巾擦着泪,吕东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了。宫仁作为总监,这种态度对你确实没水平……但也是在意料之中。他那个人,确实跟我们不是一路……”

“姐,不是我咒他,新闻频道迟早会败在他手里……太野蛮了,没见过他这样当领导的……”柳南又蹭了一下发红的眼皮,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吕东扭头看着窗外发呆。

窗外,银装素裹,单一的色彩让人多了几分平静。突然白雪映出了一道反射光格外耀眼,她忙抬手遮住,慢慢地扭回头来。勺子碰着咖啡杯发出清脆的响声。吕东若有所思地说:“小南,你还是要站位高一点……”

“姐,你不要劝我。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宫总监已经骂我,让我滚了。我脸皮再厚,起码的自尊还是有的,谁能承受住这样的侮辱?”柳南像连珠炮一样抢了话头,眼里又盈出无限委屈。她摇着头呆呆地总结道:“北江广电台,我已经生无可恋。”

“那你有什么打算?”

“目前……还没打算。”说到这儿,柳南没有了底气。一会儿眼睛里又冒出希望的光,抬起头说:“姐,忘了告诉你,一会儿刘思北过来。我辞职,开始他也不同意。后来天紫接管之后,他也觉得越干越没意思了。其实,我们……哎,他来了,说曹操曹操到……”柳南看着窗外,脸上的愁容烟消云散。立刻站起来,去迎正往里走的刘思北。

刘思北迈着大步,气喘吁吁走进来。刚要喊,猛得看见柳南身后还站着吕东,立刻变得谦恭起来。他冲着吕东点了点头,嘴里连连喊着“吕总”。吕东微笑着打招呼。

刘思北和柳南并肩挨着坐到了一排。南哥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张罗着给思北点咖啡。两人对视了一下,突然都变得不好意思。吕东正想着没了柳南“南腔北调”的运行情况,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只自顾自地问思北:“这几天,谁替柳南上的节目?”

“雪娜姐和楚红俩人轮着。”

“咋样?有我主持得好吗?”柳南抢着问。

“当然没你主持得好啦!我跟她俩找不着对手的感觉。词都是我替她们写好,但她俩还是放不下播音腔……”思北摇着头,端起刚送上来的咖啡喝了一口。

“小南,看来你的位置无人能替代!”吕东目光炯炯地看着二人,叹了口气说:“你俩已经成了黄金搭档了,拆开真是可惜了……”

柳南忽然羞涩地低下了头,然后又歪过脸看着思北,脸颊有点泛红。俩人突然同时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看着正在思索的吕东。柳南先开了口:“姐……”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

吕东看出了柳南的异样,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里放着光,在俩人脸上逡巡。

柳南更红了脸,还是开了口:“我们俩……生活上也成搭档了……”

“哦!啊啊啊?啥时候的事儿?”吕东惊讶地笑着:“我说看着你俩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呢!我真是笨,怎么就没想到呢……”

“也是刚明确,正准备周末去见我的父母。”刘思北幸福地慌乱着。

“好好好,祝贺你们!”吕东端起咖啡,脸上笑开了花。

两位年轻人也端杯。三人以咖啡代酒,碰了一下。

吕东突然又喊起来:“唉,这么说,柳南辞职也不全因为宫仁咯?”

“主因还是在他那儿……办公室恋情又不是不允许。”柳南羞涩地嘟囔道。

“那你辞职了,再去见思北父母,他父母能满意啊?”

“没事儿,我跟我爸妈都打过招呼了!”思北信心十足。

“小南,你……”吕东诡异地笑起来。她用手指着柳南:“你们是不是早都想好了,南主持辞职是个有预谋的行动!下面的工作是不是也找好了?”

“没有没有。唉!姐,不瞒你说,”柳南低头搅咖啡,语气有些悲壮:“您要是一直在,我坚决不会走。夏天的时候,我本来是要走的,去《民生网》,是你跟我谈话,最后把我留了下来。我那时就打定了主意,跟着你干。尤其后面,你那么鼓励我,给我机会。让我们年轻人去闯。从我内心讲,我特别感激。更加笃定我的认识没错。但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些事儿……姐,现在不一样了。自从你不来了之后,新闻频道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变化,实际从氛围上,记者的心理上,都在变化。我心里每天都空落落的,像丢了个什么东西,魂不守舍。近俩月就靠他,”柳南拍了一下思北的肩膀,柔情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声音夹杂着哽咽:“他一直鼓励我,让我坚持,让我看开一点。说东姐肯定会回来的。为了东姐,我们也得坚持……”说到这儿,柳南又低下了头。刘思北眼里也闪着光,抚摸柳南的背安慰她。

吕东听得眼圈也红了。她被两位年轻人的真诚打动。

“但是,柳天紫一接管,我心里最后那点信心也被摧垮了……她嘴上说是宫仁逼着她管的,但是我感觉是她自己特别想管。她管也不是不行。就是你最早定的那些东西都慢慢地给推翻了……”

“唉,没想到……诶?”吕东叹息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小南,如果我说服宫仁,都恢复到原状,你能不能先不走?我最了解这个节目了,因为你一走,思北也不会待太长,这个版块相当于就完了……那多可惜呀!好不容易刚打出名声。”

“那……宫仁会听你的吗?”

“嗯……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试试……”

柳南和思北对视了一下。又都低了头。

“姐,你试试吧……我还有个请求,你得帮我一下。”

“啥?”

“我辞职那天,因为想得不周全,没有跟孟总打招呼。出来之后,心情不好,也一直没跟他联系……”

“他联系你了吗?”

“也没有。”

“嚯。看来孟成是生你气了!哈哈。”

“是是。我知道是我不对。就想让你帮我约一下孟哥,我给他当面道个歉……”

“哎呀,没事儿。甭那么紧张。”吕东说完,拿起手机给孟成打电话。

电话通了。吕东故作轻松地调侃了几句,然后约孟成见面。孟成说正在外面见客户,得等一个小时之后。不行就一起吃午饭。吕东爽快地说没问题。

刘思北听了,慌着说自己一会儿就得回台里录节目,可能等不到孟总来。实际上,他还有个小心思,他不想柳南道歉和俩人恋爱的事儿凑到一块告诉孟成。他觉得,自己和柳南恋爱会加重孟成的不满。即使孟成接受柳南的道歉,心里的疙瘩也不会那么快过去。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又跟柳南好了,孟成多少会对自己产生芥蒂。但这些又不便直接告诉吕东。怕吕东笑自己太敏感太心细。又坐了片刻,他起身告辞。吕东让他中午赶过来一块吃饭。思北满口答应着。出了咖啡馆,他给柳南发了微信,提醒她注意自己担心的问题。

……

新闻频道总监办公室外的沙发区,宫仁正耐着性子,平和地给江平和陈家山做工作。因为他要从《晚间》抽两个男记者调入《北江新闻》。

宫仁:赵小龙和孙波俩人身体怎么样了?快出院了吗?

江平:下周。正想跟你汇报呢。都亏着他俩年轻,身体壮,才恢复得这么快。

宫仁:好,太好了。出了院就能上班了吧?

江平:差不多吧。

说完,江平看着陈家山。陈家山噘了噘嘴,摇起了头。

“可能还需要恢复一段时间。重体力,强度大的活干不了。上来就让他们去采访可能还不行。”陈家山淡定地看着宫仁,猜度着这个老狐狸的意图。自从在厕所里听到侯宝才的那番言论后,他心里就多了个秘密。他对宫仁充满了不屑和愤恨。当然,眼下更多的是提防。

“哦,是这样……有个事,我一直没好意思开口。但是,不说不行了。啥事儿呢,就是春风那儿,有俩记者要辞职……”

“啊?谁啊?”江平不知是兴奋还是惊讶,粗鲁地打断宫仁。

“谁?王斌和刘涛。”

“哎哟,这俩刚拍片子像那么回事了吧?这就要走了,咱们这儿真成了培训基地了……”

“可不!但没办法呀。先不扯那个,先说火烧眉毛的事。就是这俩一走,《北江新闻》运转出问题了,急需要补充力量。”

“我们这儿也没法弄啊!我们都快半年了,一直少俩记者……”

“是是,我知道。相比之下,《北江新闻》不是更重要嘛!”

对于这种毫无遮掩的坦诚,江平和家山羞臊地低下了头。

陈家山右手在脸部的三角区来回摩挲着。他两眼看着宫仁,开始慢条斯理的分析:“这边一共是7个编导3个摄像,正好是每个编导每周出一条10分钟左右的调查。小龙和孙波住院之后,变成了6个编导2个摄像。大家出片的周期就短了,明显片子质量会掺水。如果再抽两个走,这边的节目,一想就知道,就剩疲于应付播出了。”

“这样,你们的‘记者调查’每周减两期。就周一到周五有就行。这样就转开了吧?”

“啊?!减频次啊!”

江平和陈家山都苦笑起来。

“那周末两天,空出来的十分钟播什么?”

“外埠热点,社会新闻。整合编辑呗!或者做个小版块,类似于‘新闻周刊’,盘点一下一周热点!”显然,宫仁早有准备,心里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晚间》可是书记每天必看的节目啊!也不能不当事吧。越做越抽抽啊!”江平强颜欢笑,努着最后一丝力气想说服宫仁。

“哼哼,告诉你们,已经传出消息,年后书记可能就要调走了。下一任来了,是不是还看《晚间》,都是未知数!”

江平和陈家山对视了一下。一个瞪大了眼,一个像霜打的茄子低下了头。

“抽谁啊?”江平终于妥协了。

“要小伙子,不要女生。”宫仁不容置疑。

“咝!”江平翻了一下眼珠子,好像犯了牙疼病,发着狠问:“谁啊?”

“万鹏和宋涛。”

“我就剩这俩男编导了,一个还是记者组组长。能给我剩一个吗?哥!”江平笑着哀求。

“不行,没商量。下周一让他俩找宋春风报道。就这么定了。”宫仁说完,起身走进了办公室。

江平和陈家山一脸尴尬。无趣地站起来,向自己的工位走去。

……

晚上,陈家山郁郁寡欢地回到家中。

他和林颖的冷战还没有结束。今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林颖主动跟他搭讪。让他感觉心里一暖。这事儿要隔在前十年,陈家山早会扑上去,抱住林颖又亲又哄。那时候吵得再凶,睡一觉,啥都忘了。但是现在不行了。现在每吵一次,就像伤筋动骨耗了元气,没有个把月过不去。射手座的陈家山不是记仇的人,也渴望融洽轻松的夫妻关系。但过了四十岁之后,陈家山心里像中了魔咒。人变得越来越固执,越来越不想让步。那天晚上吵完,他一宿没回家,和吕东在小公园里聊到了凌晨。分手时,已经是午夜一点。他回到单位,找了把躺椅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一白天,他还是没回家,直到傍晚下班,才板着冷冰冰的面孔回来了。这一招明显起了作用。林颖的气焰没了。但陈家山依然爱答不理。根据多年吵架的经验,他得出了结论:如果自己主动搭讪献殷勤,林颖就会得寸进尺。

陈家山根本不想这样。

但生活不放过他。他希望自己的妻子知书达理,宽容大度,孝老敬亲,相夫教子。但林颖偏偏不是那样的人。她从不化妆,每天素面朝天,但说起穿着打扮又头头是道;她不善交际,怵头求人办事,但又能在人前华而不实地夸夸其谈;她常叹生活不如意,但又不时在亲朋面前粉饰自己过得很好。这就是简单又复杂的林颖。善良又凶恶,固执又随和。像一位失意的文艺中年,又臭又犟。又如一位平庸的家庭妇女,满脑子的市侩和虚荣。

瞅了一眼还在较劲儿的陈家山,林颖主动扎上围裙进厨房做饭。她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找了这么个男人。不会挣钱,只会沉迷在自己的小兴趣中,又轴又硬,还越来越不懂体贴人。自己理想的老公,应该是官宦子弟或者富二代,家里至少有两套以上的住房,吃喝不愁,人脉甚广。如果那样,自己何至于风里雨里拼搏半生,累下一身伤痛,最后只能做个老妈子,困在家里枯燥地给孩子辅导功课?何至于咬着牙也要买下那套公寓就为了给自己攒一份养老金?人啊,为什么不能早一点认清生活的模样?为什么黄土埋到腰了,才知道自己要什么?真是悲催至极。

陈家山走进书房,呆呆地看着陈扶林做作业。他感觉到了,自己和林颖的气场就像两块同极的磁铁,离近了就严重排斥。两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期待,分歧越来越大,已经到了三观不合的地步。

怎么当年谈恋爱的时候就没发现呢?当年可是卿卿我我,叽叽歪歪,腻得很呢。难道这是人到中年之后都会有的审美疲劳?陈家山仔细想了想,觉得不是。这些本就早已存在。只是谈恋爱的年纪,年少无知,大部分时间都是用生殖器在思考问题。性格上的不合被漠视在对脸蛋和身材的迷恋之下。当生活的大幕完全展开,激情退去,开始希望对方成为自己心目中的样子时,才发现对方有那么多无法接受、无法容忍的一面。“爱一个人,既要爱她的优点,又要爱她的缺点。”说这话的人要么是在秀一时的恩爱,要么就是玩弄女性的高手,虚情假意,专拣好听的说。因为能爱得起来的缺点就不叫缺点。这样的谎话还是去糊弄那些生活在童话里的人吧。狗日的中年,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冥顽不灵?婚姻真是一场赌博。什么样的人才能赢到最后?

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能先凑合着。

陈家山回到现实。看着个头又长了一截的陈扶林,他突然有了一种亲情的温暖。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才是值得他付出且不求其回报的人。那天深夜见吕东,他还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吕东跟44中关系不错,跟校长也能说上话。如果最后要掏钱走台里那俩名额的时候,他希望吕东能帮着周旋一下。吕东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虽然她眼下是停职的状态,但毕竟不是辞职,她觉得自己能帮上忙。家山非常感动。他觉得吕东越来越有魅力。这个女人能力强,不幼稚,明是非,懂示弱。哪像林颖,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还经常自以为是地标榜自己这个也懂那个也通。想想就好笑。

陈家山不想这么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颖。一是女人得意了就会显摆。再一个,中间会出什么幺蛾子谁都不知道。万一最后不成,倒是自己打脸。

林颖做好了晚饭。仨人默不作声地吃。陈扶林好像看出了异样,眼睛盯着爸爸,又看看妈妈。为了打破尴尬,两人开始跟孩子说东道西。陈家山吃得很快,三下五除二扒完了。拿起自己的碗筷走到厨房洗净。回身就准备往卧室走。这时,林颖急切地说了一句:“明天去给林林交学费吧,我已经想好了,就让她上耀华的冬季班吧。”

“哦,行。多少钱?”陈家山停下,眼睛看着墙。

“一万六千多。”

“行,我明天去刷卡。”陈家山低低地回应完,转身进了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卧室里黑着,他抬了抬手,想摁开关,又放下了。还是黑着吧,光也是一种干扰。让自己安安静静地待会儿吧。

陈家山心情不好,还不完全是因为家里这些乱事。下午宫仁找他们谈话,要从《晚间》抽走两个记者,这让他也倍感压力。他感觉内心曾引以为傲的评论部真得要断了香火了。《晚间》团队,前身是北江电视台新闻评论部的班底。在牛小斌刚刚主持新闻频道的时候,也曾实现过中兴。这个团队,曾经是和时政新闻并驾齐驱的中坚力量,称得上是新闻频道专业水准的代言人。陈家山作为新闻评论部的一份子,团队荣誉感和归属感很强。但是自从《北江零距离》出来之后,《晚间》就被抢了风头,气象一天不如一天。就在这个档口,评论部的老主任退休了,副主任宁爱民被调到了科教频道。再后来,团队新提拔的制片人不会跟牛小斌搞关系,《晚间》成了后娘养的孩子,地位一再被边缘化。一次次的改革调整,主力队员们一个个离开。到江平和朱佩琪走上制片人岗位时,原来评论部近40人的阵容,仅剩下一半不到。为了扶持朱佩琪,牛小斌又把几个“不听话”的老同志调离,招聘年轻人补充进来。现在朱佩琪也走了。《晚间》仅存的评论部的老同志,除了他和江平,还有三个人。这仨人也已不在记者岗位,只是在编辑组做点后期编辑的简单工作。现在,第二代已经成长起来的主力记者万鹏和宋涛又要被抽走,赵小龙和孙波因意外事故在医院里待了快半年。就剩燕鑫三个年轻的女编导了。这几个人还能维持多久?

陈家山侧身躺下,黑黢黢的卧室让他的思绪飘得很远。想着评论部这些年的支离破碎,心里那份自豪感被击得粉碎。眼角不免又湿润起来。不知为啥,最近特别容易伤感。电视台前景惨淡,吕东被停职,宫仁阴险豪横,《晚间》队伍再度萎缩,没准儿哪天就会分崩离析。没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真是流年不利啊。曾经对电视新闻的一腔热爱,此刻已变得空空荡荡。什么新闻理想,新闻情怀,说破天,不过是养家糊口的一份工作而已。弄得那么崇高干什么?所谓的职业生涯,就这样灰溜溜地收场了。一辈子,几十年,两万多天,看到头了!

门敲了两下,林颖探进身来。陈家山急忙擦了一下眼角。

“哟,怎么不开灯啊?”林颖声音平静又乖巧。话音未落,头顶上的灯亮了。家山抬起手捂住了眼睛。林颖走到旁边坐下,盯着家山看,似乎察觉出了异样。她的心好像软了一下。觉得自己给这个男人的压力太大了。语气开始变得轻柔缓和起来。

“我知道你有压力……我也不想给你压力。但是,有些事儿咱们得说清。”没说两句,林颖就找着了自己的逻辑。她急着要说出来的是明确夫妻分工,大家各自干好该干的事。

“以后教育孩子的事完全交给我,但是你得做好后勤保障。每天的午饭你来做。早晨你送,晚上我接。你不上夜班的时候,最好也能把晚饭做了。我现在把六年级的课本都买了一套,我要先学会弄通,然后我再教林林,这个可能就耗掉了我大部分的精力,你要是报课外班,这一年下来,也得好几万块钱呢。我现在不工作,专门教孩子,也相当于挣钱了……”

家山动了动身子,脑袋向枕头里扎了扎。

“你烦也没有用。上了耀华,我也得在后面辅导,不可能完全交给辅导班。学习进度,学习效果,我都得把握着。这就是事实,你必须接受……”林林妈眼神敏锐,口气柔中带刚。林林爸感觉坚硬无比。

“我没烦。你说得都对,我非常同意。”

“那你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干什么?”

“哎呀……单位有点事儿……”

“什么事?怎么啦?”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栏目又要往外抽人了……”

“哎哟嗬,你现在还这么上心啊!吕东都被停职了。那么能干的人,都是这种下场,可见你们电视台烂到什么程度了……你每月挣那点工资,还没有小区门口卖煎饼果子挣得多。要说像你这样的,干了20年了,在单位都成元老了,要技术有技术,要经验有经验,每个月挣一万都不算多。你倒好,挣得跟刚上班的小年轻的一样……我告诉你吧,北江电视台长不了了,电视台已经不行了,我劝你早做打算,别等着通知你下岗了,你再傻眼,再想怎么办!你现在还这么傻乎乎地投入,是不是脑子不清楚?把自己家里事先办好,身体养好,最后才是工作……”

陈家山感觉像有只苍蝇在耳边没完没了地嗡嗡着,被聒噪得心烦意乱。他越听越不舒服,恨不得一跃而起,给林颖一个大嘴巴子。这个女人把他对电视的热情说得一文不值,简直是把他的尊严摔在地上践踏。真不知道她不懂男人已经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

陈家山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刚刚那场架的伤疤还没有愈合。再吵起来,非得离婚不可。大晚上的,孩子还在学习。陈扶林还那么小。

“人总得有点热爱吧?每天跟行尸走肉似的就能过得开心啦?”家山强压怒火,貌似平静地反问。

林颖沉默了一下。

“你可以不行尸走肉,有本事你也大把地往家拿银子。开心不是穷开心,你已经是过四十的人了!不是小孩儿了!”

陈家山噌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的血管凸出来一张一张地跳动着。愤怒的血液犹如千军万马,汹涌奔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