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一露面,便热情似火。像调皮的孩子,左摇右晃,急切地想把还在沉睡中的大地母亲唤醒。吕东迎着朝阳,沿着江南路走来。今天她步行上班,走到单位时,身上出了一层微汗,感觉筋骨舒展,浑身充满了力量。
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她准备了一个黑板挂在了办公室的墙上。还买了能粘贴的便签,记录那些不便于上墙的事务。
顾不上沏茶,她拿起笔,急着把脑子里装着的几件事写到黑板上:一、广告分频经营,研究方案;二、《北江新闻》主持人定妆,主播台背景改动;三、健身操大赛布置下去;四、让宋春风讲时政新闻的要领;五、柳南的补助。
写到这儿,她拿起板擦把第五个又擦了。拿出便签,把这一项写在了纸上,贴到了身后书柜玻璃门的内侧,一开柜门就能看到。然后,在黑板上又接着写:五、奖金改革,各栏目与正式工沟通进展;六、解决人手紧张问题;七、暑期策划,尤其是防汛抗旱方向;八、党支部民主生活会;九、团建。
吕东拍了拍脑门,总觉得还有一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开始在办公室里踱步,眼睛扫向窗外。蓝天白云,碧空如洗。高楼林立的北江市被太阳照得熠熠生辉。哇,想起来了:十、北江解放70周年大型策划。
写完了,她坐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想把昨晚上张又春妆容太浓的情况发给陈家山。一想不对,家山是第三制片人。总监有事,应该先找第一制片人。她在微信里找到江平,把这个情况发了过去。
新闻频道每天两个编前会。上午九点一次,下午五点一次。上午九点,在会议室,本周值班副总监带着四档新闻栏目的当班制片人开会。说今天每个栏目重点要播出的内容。下午五点,还是副总监带着,到总监办公室,汇报和讨论明天要上的节目。
刚刚开完早晨的编前会,江平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正和朱佩琪、陈家山商量近期的选题。今天那几个栏目没什么重头报道,江平正在为晚上头条引什么片子发愁。
《晚间》属于半自采半整合编辑的栏目。三分之一的内容是引用《零距离》和《北江新闻》的片子,三分之一是本栏目记者自采,三分之一是外埠的一些热点新闻。晚上9点30分开始直播,时长40分钟。有10个记者,10个编辑,2个责编,3个主持人。责编和编辑需要上夜班,所以上午不用来。10个记者中,有7个编导,3个摄像。一周7天,7位编导,正好每天一位。按照排班,每个编导每周要出一条10分钟左右的自采节目。
三个制片人,在节目生产方面,轮流值岗。每周三个岗:一个主班,一个副班,一个备班。主班负责当天直播串联单的全部内容,侧重整合编辑类节目的选定、审核。副班负责记者自采节目的选题、审稿、审片。备班负责频道安排的一些日常事务。像什么节目评优、福利发放、车辆调度等等。如果没有这些杂事,就协助主班审片子。三位制片人,虽然干的工作相同,但仍然有大小之分。跟机关里的“一把手、二把手”一样,第一制片人是主要负责人。
制片人下面,还有组长。记者组和编辑组各设一名组长。《晚间》团队不到30人,在四档节目中人员是最少的。但是职责清晰,分工明确。这两年,电视新闻整体的收视率都在下滑,《北江新闻》《北江零距离》《正午焦点》辉煌的时候,曾出现过收视率上3.0甚至上4.0的高位。现在都跌到了1.0左右。而《晚间》恰恰相反,其他栏目最辉煌的时候,它的收视率也没上过1.0,现在其他栏目下来了,它却逆势上涨,最高的时候,上了2.0。这背后,除了管理运行井然有序之外,还是有故事的。
《晚间》在新闻频道是一个姑姑不疼大姨不爱的栏目。因为这个栏目开播7年来,没有一位制片人成长为副总监。新闻频道现有的三位副总监,都是从各自分管的栏目的制片人提拔起来的。都有一脉相承的关系。但是《晚间》没有。
这个问题,还得往根儿上捯。
《晚间》的班底是最早的新闻评论部。那还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事。新闻评论部曾经是新闻部的一个分支。后来逐渐壮大。但是再大,时政新闻在台领导眼里永远是第一位。评论部顶多是锦上添花。但是,架不住评论部越来越大。凭着过硬的业务水平,在台里的口碑和影响力,评论部大有超越新闻部的势头。这就是业绩,是晋升的资本啊。两个部门的主任暗地里就较开了劲儿。评论部的人,安静,稳当,书生气较重。被新闻部骂做“娘气”。新闻部的那帮家伙,喧嚣,咋呼,痞气较浓。被评论部喊做“流氓”。文人相轻,两个部门,从此结下了梁子。
关键的还在后面。
后来成为新闻频道总监的牛小斌,是新闻部的人。《北江新闻》是新闻部的班底。《北江零距离》是牛小斌一手创办。《正午焦点》创办之初,是那海担任制片人,一步步做大。那海也是新闻部出来的人。牛小斌成为总监后,新闻评论部的领导被调去了总编室。这下,评论部的兄弟们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放眼望去,周围都是总监的嫡系部队,都是中央军。自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评论部的栏目被几次易名,最后叫了《晚间》。《晚间》就像它的播出时间一样,排行老末。好在牛小斌还有将帅之风,没有搞“清一色”。一心想着把《晚间》也打造成王牌。但是,《晚间》当时的几位制片人心高气傲,总觉得牛小斌对自己有成见,觉得老牛说什么话都是在故意刁难。
这下就麻烦了。
冲领导耍横,得有本钱才行啊。偏偏《晚间》的收视率不争气。不换思想就换人。最后,老制片人们被拿下。江平和朱佩琪被推了上来。当然,他俩也是评论部的人。
因为《晚间》没有主管副总监,牛小斌制定了一个特别制度:三位副总监轮流分管,每人一年。吕东上任后,延续了这一制度。上任前,正好该她分管。孟成接替她成为副总监后,同时也就接手了主管《晚间》的工作。
江平的手机叮咚一响,是吕东发来了微信。看完之后,他莫名其妙地一笑。为了让朱、陈两人都知晓,他念了起来:昨天又春的妆太浓了,光也不好,脸上有阴影。制片人得把好关。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出这种情况?”小猪佩奇煞有介事地问。
“不是,昨天不是下雨嘛,灯光高师傅家里有事,提前走了。好像是家里漏雨了,人家开开灯,就没等直播开始。咱能说什么,说你不能走?人家是录制部的人,又不归咱管。”江平低头拨弄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做着解释。
“那妆呢,化妆师家里也漏雨了?”小猪佩奇的气势,好像是总监在问责制片人。
江平也不计较,佯装没听清,顺着小猪的话说:“啊?她家也漏雨啦!”
“我问你呢?”小猪仍不收敛。
“我怎么知道啊?给又春打电话,让她上来解释情况。”江平抬起头,终于不装了。
小猪佩奇拿起手机拨通了张又春的电话,电话一通,刚才一脸的戾气一下变得平易近人。
一旁的陈家山看着这一幕,没言语。心里却寻思,这得亏昨天不是我的主班啊,如果是,又得让小猪这小子一顿臭损。你还找不着还嘴的理由,只能吃哑巴亏。
陈家山已经知道了朱佩琪要去融媒体的事。但朱佩琪却还没有跟他俩说。他琢磨着,小猪肯定是想拖。此刻,看着小猪佩奇那副永远改变不了的嘴脸,希望他赶紧调离的念头一下变得那么强烈。想起昨晚上,吕东问他这个问题时,他那违心的回答,不觉有些惭愧。
记者李丹和刘媛过来报题。说自己昨晚上拍了路面积水的情况,每人都可以出一条。江平一嘬牙花子,说:“哎呀,今儿天都晴了。再上这个还合适吗?”
本周负责记者自采的朱佩琪,摆弄着电话,一脸不耐烦地说:“不上!谁让你们拍的?”
李丹和刘媛两人瞪大了眼睛对视了一下,尴尬地笑着,看着陈家山不敢言声。
陈家山急忙说:“我,我安排的。昨天孟总调度的,让再出去两组人。”
“他们《零距离》那么多人,不安排,干嘛让我们的人去拍?谁不知道这片子拍了,肯定得先在他们那儿首发,这叫啥事?他们收视率上去了,月底的收视奖能给我们吗?有这么干的吗?”小猪佩奇像是刚烈的妇女受到了流氓的侮辱,嘴像机关枪一样,打出了一梭子子弹。仍然不依不饶:“我找孟成去!”
陈家山一看,急忙伸出手拽住了小猪。因为他清楚,孟成昨天并没有调度他,是马超过来请他帮忙。自己擅自做了主。但这事他又没心思说得这么细。既然刚才已经撒了谎,后面还得圆下去啊。要不这头猪会闹得没完没了。他突然感觉心好累。拽着小猪的胳膊,低着头寻思了一下,家山红着脸说:“别去找了,当时吕总也在。都说了,要是在《零距离》播,就在那边给她俩算分。”
小猪终于缓了下来。回身坐到椅子上,还是不死心:“怎么算分啊?又不是一个考核体系。”
“给核算成钱呗。再不行,他们还咱两条片子。他们记者拍了,在咱们这儿首发。”
小猪佩奇抖了抖大腿,不言声了。
陈家山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这时,他脑子里突然对今天的头条报道有了思路。
“今儿虽然晴了,但是我觉得,恰恰可以从防汛的角度发一组报道。因为昨晚上那场大雨,所有媒体都是第一落点。都是现象,没有思考。因为太晚了,来不及。我们今天就可以来点深度。李丹和刘媛那两条打头,算是对昨天大雨在‘点’上的一个捕捉,通过城市内涝引出今年防汛形势的严重性。然后,再安排两组,一组去防汛抗旱指挥部,了解今年全市防汛的形势,尤其是西部山区。现在是七月下旬,‘七下八上’是防汛的最关键时期。第二组,去城管局,采访市区应对强降雨的一些举措。这个组合报道,我觉得既有时效性,又有深度。能体现出我们《晚间》的报道风格。”
江平和朱佩琪认真地听着。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他们对这组报道的态度:挺好。
但是,小猪佩奇嘴上仍然不怎么痛快:“行是行,就是不知道《零距离》是不是也从这个角度安排人去拍了?”
陈家山看着江平。因为他刚参加完早晨的编前会。
江平摇着头:“没有,《零距离》马超刚才报题的时候,没说有这个报道。”
小猪佩奇情绪又上来了:“那更危险了。你想想,《零距离》晚上6点播,《北江新闻》7点40播,我们9点30才播。做好了,不得都让他们截胡啦?成了给别人做嫁衣裳了。”
眼看,一组很好的报道要黄汤,陈家山有点着急,不加思考地说:“你不让他们知道不就得了!”
“不让他们知道?下午5点开编前会,我说什么?今天的这组报道,为什么不报告?要不,你去开会!”小猪站起来要走,转过身又喊:“再说了,他们从采编系统里,一看串联单就知道了。根本藏不住。”
陈家山气得有点哆嗦了,也急着眼说:“他们想播,我们那个点做不出来,总行了吧?”
朱佩琪一抖身子,一转身,呲眯一声,笑着走了。脸上留下的表情显示,这个借口总算说得过去。走到半路,冲着李丹和刘媛喊:“你俩的片子不用剪得太快啊,不耽误《晚间》播就行!”两位记者尴尬地笑着点头。
江平一直没言语。
陈家山看着老江,小声嘟囔道:“你看看,说个选题怎么这么费劲!策划想法都有了,结果差点让一些不搭噶的事给弄黄了。”
老江面无表情,仍然默不作声。
陈家山突然又想起了黄秋忆的事,看着江平说:“昨晚上,我在机房碰见秋忆了,就把奖金改革的方案简单跟她说了一下。她基本没什么意见。”
江平瞪着眼睛,笑着说:“啊,你跟她说啦,我还说一会儿找她聊呢。”
家山急忙道:“不不,我说得比较简单。详细情况,还得你跟她再说说。”
陈家山知道,自己是第三制片人,不能什么事不沟通不打招呼,都揽过来。抢着出风头,这是职场大忌。其实,他内心对这些阴不阴阳不阳的事很反感。只知道,事来了,就尽快做。他表面看着很温和,内心却是个急性子。明知不说,明知不做,故意绕弯子,等时机,耍心眼,抖机灵,他觉得自己真不擅长这一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