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一处别院,偏厅上堆着新鲜的瓜果菜蔬,活的鸡鸭鹅,还有几篓鱼,一袭黛青布衣腰间配笛的男子出现却直接影响了主人用早饭的心情。
“为何半路折回啊?”
令狐邕懒得抬眼看他,他却主动走上前,笑道:“外甥想着此番离开洛阳后不知何时能归,还是早点给舅舅把过年节礼送过来,虽然这些看起来不值什么钱,但都是我自己栽种的,自己喂养的,舅舅尽管放心吃,等我下次回来再—”
令狐邕丝毫不领情,摆手道:“不用白费心机,以后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舅舅一直都不想见到我,王爷派我去关中,这下您总算如愿了。”
李如柏折返回来,不为道别,只为寻求一个答案。
令狐邕抬头看了他一眼,才道:“是卢播高估了你这个月判官的江湖地位,你还没能摸到兵法奇书的影儿,钟英就死了,打发你去关中,是让你将功补过,你还敢有怨言?”
梁王也对传闻中钟会留下的兵法奇书有些兴趣,故而命李如柏去找寻,李如柏便吩咐江湖上的兄弟盯着钟英,可惜人没盯住,也没找到那本兵法奇书。
“钟英的尸体是在长社钟家祖宅附近的山林中发现的,可实际上他是在别处遇害后移至那里,因为发现他尸体时,他已死了数日,尸体经冰冻后才没有明显腐烂迹象,这明显是有人在暗中制造钟家清理门户的表象。”
令狐邕冷冷道:“钟英被何人所杀,王爷对此并不关心。”
李如柏却问道:“那么舅舅对此是否关心?”
令狐邕不禁反问道:“你认为我需要关心此事吗?”
“我派人去了钟英在探梅巷的旧宅,找到一封被火烧的残缺不全的信件,上面正是舅舅的笔迹,看来舅舅也和他有来往,我想王爷应该不知此事。”
李如柏将仅剩几个字的那片信纸放到桌上,令狐邕根本不屑一看,微微冷笑道:“你不直接交给卢播,看来你心里也很明白。
先不说你是否能辨得清,就算是我的笔迹,也有可能是别人模仿我的字迹,所以仅凭这纸上的几个字,不足为信。”
李如柏语气略沉:“这是钟英临走前自己烧毁的,他这么做是不想暴露写信人的身份,他十分信任并且真心想保护那个人。”
令狐邕冷哼一声道:“你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清,竟妄想去揣测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你跟以前一样,还是那么可笑又可悲。”
“小时候我看不懂舅舅的心思,长大了,我依旧看不懂。”
李如柏笑容里藏着些酸楚和苦涩,虽然他早已习惯了令狐邕对他的冷漠疏远,但是他总在尝试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到头来却是徒劳。
“我看你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那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令狐邕看向管事,示意送客。
“为了这等小事匆匆折回,确实很可笑。”
李如柏无所谓的笑了笑,单手转动着竹笛,缓步离去,还留下一句话:“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您了。”
管事见令狐邕脸色不好,就要派人去请大夫,令狐邕摇了摇头,服下药丸后,才道:“我的身子还撑得住,眼下我担心的是金墉城那边的情况。”
管事道:“老爷何苦把退之郎君赶到关中之地,这些年老爷和他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何时才能化解?”
令狐邕喟叹一声:“无需化解,就让他一直怨恨着我这个舅舅吧。”
另一方偏僻小院,琴声悠扬,在淡淡茶香中欣赏窗外一片荒寒幽寂,仿佛时光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清晨的阳光里,一身素袍的司马遹临窗抚琴煮茶,囚禁在金墉城的他看起来比在东宫时还要轻松许多。
材官校尉高楷与司马遹对面而坐,围炉品茗,对于高楷的到来,司马遹并不感到惊讶,还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高楷是司马炎特意为孙儿司马遹挑选的左膀右臂,东宫十二士皆是经高楷严格选拔送至司马遹身边,在司马遹心中,高楷亦师亦友,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而在太子出事之前,高楷却被司马衷派去许昌办事,若他在洛阳,他一定会阻止东宫起兵。
“殿下,这茶叶是谁送来的?”
“是一位友人送的。”
“这应该是她送给殿下最后的礼物。”
雨轻拜托夏侯殊设法给司马遹送些汝南产的茶叶,在司马遹收到茶叶的同时也知道了一件事。
左太妃生前和齐王有过接触,司马衷疑心左太妃知晓遗诏的下落,欲要和齐王联手夺取他的天下,便密令高楷在汝南除掉左太妃。
左太妃生前派裴姑去青州是为了寻找雨轻父亲的踪迹,也就是说左太妃遇害,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雨轻的父亲。
其实司马遹一直都知道,杀害左太妃的真正凶手就是他的父亲,让高楷出面处置左太妃,正是以暗示的方式警告太子,做不到无情,就难登大位。
司马遹知道雨轻一旦查出真相,他们的缘分也就尽了,只不过他没料到事情来得这么快,与她相识相知,就好像梦一场。
高楷放下茶杯道:“殿下如今总该醒了。”
司马遹虽然觉得茶很苦,但还是含笑饮完一杯茶。
高楷突然道:“董猛死了。”
“是贾后,还是父—”
司马遹想起自己已被贬为庶人,便改口道:“是陛下将他赐死吗?”
高楷敛容道:“不是贾后,也不是陛下,他是服毒自尽,看来是有人担心东窗事发把他灭口了,如今也只能从东宫属官那里着手调查了。”
司马遹勉强笑了一下,司马衷宁可相信贾南风,也不愿相信自己唯一的儿子,他们父子最终还是形同陌路。
“陛下不是不愿相信,相反正是因为相信殿下是无辜的,才命我来看望殿下,又吩咐许司隶调查东宫属官,你可明白陛下的一番苦心?”
司马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已被囚禁在此,陛下也不需要再为我费心了。”
高楷笃定地说道:“陛下正不惜一切代价去打击把持朝堂的各大世家门阀,等陛下独掌皇权后,殿下自可重回东宫。”
司马遹再次端起茶杯,脸上没了笑意,“他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不惜一切代价,我因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但变革路上的流血和牺牲不会就此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