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昀深吸了一口气，“娘，今天堂嫂带我们去了江停苑，在里头的梨园看戏的时候，发生了一场意外。”
‘意外’两个字一出，袁青也跟着站了起来。
“戏中讲了一个女子为情自刎，那戏子用来自刎的剑，是真的。她是真的想要在戏里自杀。”
傅玉衡和袁青听得悚然一惊。
饶是没有亲眼所见，但光是想想当时的情景，这大热天里，仍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但卫昀的表情明显表示还没说完。
“那戏子没有死，我当时冲上戏台把那把剑给打掉了。在这之前，提醒我那戏子想自杀的，是曦曦。”
这话一落，傅玉衡和袁青的目光齐齐落在卫曦身上。
傅玉衡走到卫曦面前，蹲下身握住了小女儿的手，柔声问道：“曦儿，你跟娘亲说说，你是怎么知道那戏子想要自杀的？”
卫曦眨了眨眼。
今天这事暴露得毫无预料，她没办法放着一个人要在面前自杀不管，但现在她好像也没办法继续隐瞒了。
“从她开嗓唱第一个字的时候。”
卫曦把手里嘴里一块果干吃完，“娘，我感觉到了她那个时候的心情，铺天盖地的绝望，她开始唱的时候是一个刚刚被指腹为婚的少女，在戏台上笑着舞动水袖，但我能感觉到她心里特别特别苦，她演到殉情的时候，是真的想死了。”
傅玉衡手下意识地握紧，又忙松开，“感觉到的？”
卫曦点点头。
卫昀在一旁听着，猛地想到小妹从一开始一直在吃个不停的尤其甜腻的果干，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但这会听见的人都能想到。
既然感觉到了那名戏子绝望到想要自杀的心情，在感同身受下，卫曦又是怎么把这份情绪克制下来的？
想到这，卫昀才真的察觉过来，当时在梨园，她拉住曦曦的时候，缩在她手心的那只手为什么会那么抖。
袁青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傅玉衡的肩膀，又轻轻摸了摸卫曦的脑袋，“我去吩咐厨房做碗甜羹，阿衡，好好陪陪曦儿。”
走到唐圆圆身边的时候，她脚步顿了顿。
唐圆圆心领神会，忙跟了出来。
等到出了正房老远，她才敢出声，“娘，曦曦她没事吧？”
袁青偏头看了她一眼，“别担心，会好的。”
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好不容易好了，谁能想到还会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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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里。
傅玉衡在卫曦身侧坐下来。
“曦曦，你能这样感受到别人的心情，可是一直都能感觉到？”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疼地厉害。
这种能力若是在一个心肠冷硬的人身上还好，但她知道在面前这张老是绷着的小脸下，她的曦曦心肠有多软。
感同身受，这要多坚强的心才能承受得来这么多喜怒哀乐。
卫曦倒是想摇头，但最终还是点了一下。
这时候她也清楚瞒不住了。
“娘，您别担心。今天只是一场意外。”
傅玉衡强笑了下，点点头，“好，娘不担心。”
卫曦：“······”
无奈！
她只好道：“娘，我有点困了。”
傅玉衡：“娘陪着你睡。”
卫曦：“······”
她最后还是睡着了，还是占了她娘的床。
**
卫彦从工部回来，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妻女的笑脸，还有丰盛的饭菜。
谁知道刚跨进院子，就感觉到了周遭的气氛异常沉闷。
等到进了正厅，就见他妻子端坐在椅子上，屋子里一片寂静，只点了一根蜡烛，明明灭灭间让他脚步也下意识地顿了顿，“阿衡。”
“小声点，曦儿在后头水寨了。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卫彦又跟着傅玉衡乖乖去了书房。
等过了好一会从书房出来，夫妻俩就成一副神情了。
站在院子里，卫彦沉默了良久，才对身旁也静静站着的傅玉衡道：“那个戏子的事，我会暗中调查。曦儿这边，也劳烦阿衡你多多费心了。”
再是心疼小女儿，但他们当父母的，也只能牢牢藏在心里。
只求在他们夫妻有生之年，能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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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曦睡了一觉后就明显感觉到自己情绪缓解得差不多了。
毕竟她自己也清楚，就算当时那股能够影响到她的情绪再强烈，也不过是因着别人的人生。
傅玉衡一早就偷偷观察着小女儿的状态，等观察了好一会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倒也没因着这件事就限制着小女儿出门，所以在听到卫曦要出门去尚京的琉璃坊后，挥挥手爽快放行了。
倒是卫昀因着昨天的意外还吓得不轻，硬是跟了过来。
这一出来，她心想还真是跟对了。
因着这一夜过去，她发现江停苑梨园花旦戏中自杀的事，差不多已经传遍街头巷尾了。
不过想想也不意外。
昨天前去看戏的人着实不少，这陡然出了这么一件堪称劲爆的事情，口口相传之下一传十十传百，传成现在这个程度也正常。
卫昀想着又偷偷看了一眼卫曦，见小妹神色平静似乎没有被外头的传闻影响，松了口气。
卫曦察觉到卫昀偷偷看过来的目光，回看过去，反而安抚了她一句，“别担心。”
卫昀：“······”
到底是谁担心谁啊！
马车恰好经过一家卖果干的铺子，卫昀便问道：“曦曦还吃果干吗？”
卫曦：“······不吃了，牙疼。”
又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后，马车停在了尚京琉璃坊门口。
陈久安早早便在门口等着了，等看到熟悉的马车，忙快步迎上去，“见过卫二小姐，卫三小姐。”
卫曦扶着卫昀的手下了马车，看向面前两年多不见，个子跟抽条了似的陈久安，“陈小公子，好久不见。昨天出了点事我爽约了，还要跟你说声抱歉。”
陈久安悄悄抬头往上瞄了眼，心跳便登时漏了半拍，忙摆摆手，“这有什么。”若等的人是小仙女，让他等多久都行。
“卫二小姐，卫三小姐，快里面请。”
三个人进了琉璃坊，又直接上去三楼。
尚京琉璃坊的三楼跟恒都的差不多，且面积还要更大一些。
除了里面栽的花不一样，猛一进来卫曦还差点以为自己到了恒都琉璃坊。
等到看到琉璃桌上眼熟的花茶和点心，卫曦准备落座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对面的陈久安。
陈久安被卫曦看得耳尖悄悄红了红，忙招呼道：“这花茶是我学着您做的，还有这点心，是我口述着让家里的厨子帮忙试着做的，尝着味道跟恒都那边的差不多，就拿过来了一些。”
卫曦喝了口花茶，又吃了块点心，在陈久安期待的目光下点点头，“的确差不多，陈小公子有心了。”
有这句话，陈久安就心满意足了。
卫昀坐在卫曦身侧，看看这会表情难得缓和下来的卫曦，又看看献殷勤献得毫不自知的陈久安，也端了杯茶抿了抿，确实挺香。
“对了，”说过了一番叙旧的话，陈久安放松下来后便换上了一张八卦脸，“你们听说昨日梨园花旦自杀的事了么？”
卫昀嘴了含了一口茶，闻言差点想把陈久安一脚踢飞出去，使劲咳嗽了几声。
陈久安忙端了茶壶给卫昀的茶杯满上，“卫二小姐多喝点茶，这花茶里面我还添了些甘草，对嗓子好。”
卫昀：“······”
卫曦看了眼对面的憨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点头，“听说了。”
陈久安扭过头，“我还听说那位叫莫念的姑娘被救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没能死成，居然还想再自杀。也幸亏了她身边时时有人守着，要不然就真的自杀成功了。”
卫曦转了转手里的茶杯，垂眸看着里面荡漾着的茶水，语调微轻，“她本就存了死志，想要再次寻死，并不奇怪。”
“可这人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呢？她虽然只是个戏子，但也是梨园花旦啊，梨园所有人都捧着，这一开嗓，水袖一扬一招，不知道能让多少人目眩神迷魂都跟着飞了，”陈久安表示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眼角余光不小心瞥过卫昀的表情，登时一个哆嗦，“卫二小姐，您脸怎么了？”
卫昀停止磨牙，冷冷看了他一眼，“牙疼。”
陈久安小心翼翼地提议道：“那我去后厨给您拿点花椒？”
卫昀：“······不用了！”
你只需要闭嘴就行了！
不过陈久安显然是没有这个自觉的，接着就转头看向了卫曦，“我还听说啊，现在这街面上已经有了不少关于她自杀真相的猜测，有说是入戏太深把自己当成戏中人的，也有人说有人想要纳她为妾，但她抵死不从却又迫于权势，无奈之下只能用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杀这个办法来报复那人的，毕竟这众目睽睽之下，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自杀，背后肯定会有原因，这一调查，那人尾巴可能就藏不住了，姑且也算是玉石俱焚吧。”
卫曦听完后，道：“那你觉得哪个猜测更可信一些？”
“第二种，”陈久安回答的毫不犹豫，“不过，要真是这第二个原因，我觉得那姑娘有点傻。既然那人有权有势，又怎么会在意她的死。纵然闹得满城风雨又如何，人的脑子都是健忘的，可能再过上几天，街面上出来个更有意思的传闻，谁还会记得这件事！”
“确实有点傻。”卫曦轻点了点头。
但有着那么浓烈的情感，卫曦只想说，真相或许比人们猜测的，还要不堪。
但那样一个办法，也是那个极度绝望的姑娘唯一能做到的了。
那么自己昨天做的，让她继续活着这个让她绝望的世上，又是否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