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高务实说的轻松之极,黄玛却听得头皮发麻。
其实他早就知道岑凌这次是与高按台同来的,而以岑凌和他的关系,不可能不在高按台面前诋毁自己,只是他却没想到高按台居然当面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再怎么说,这里是凌云城啊!
难道高按台以为他靠着身后这三百家丁和岑凌的三百亲卫狼兵,就能在凌云城横着走了?还是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又或者说,他只是要展现一下巡按的威严,本质上只是警告自己一番?
黄玛到底是一个能够隐忍多年,骗得岑绍勋信任之后才突然发动“政变”的角色,此刻情况不明,高巡按态度虽然冷淡,毕竟没有明显表露杀机,黄玛心念百转,终于还是再次俯首请罪:“下官知罪。”
这次,他还真不敢再说什么罪该万死了。
高务实瞥了一眼前方道上的狼兵,显然他们都有些不忿,虽然跪着,却都偷偷朝这边望过来。
看着再次服软的黄玛,高务实这才淡淡地道:“既然知罪,就先起来吧,以后不要再在本按面前逞什么口舌之快。”
他顿了一顿,又道:“本按巡察全桂,要看的是地方各官是否遵规守法,依照朝廷制度办事,其他的事情本按没工夫过问,知道了吗?”
咦,这是什么意思?
黄玛有些诧异地悄悄抬头瞥了一眼,却见高务实的目光此刻却是朝岑凌望去。黄玛不禁心中一喜,暗道:看来果然是岑凌这厮怂恿高按台拿我开刀,可是高按台看来并不想多事,于是便只警告了我一番,同时又向岑凌表达了他的意思。
哈,我就说嘛,岑绍勋这件事,怎么说也只是泗城内务,高按台为什么要帮岑凌?这根本不符合朝廷的一贯做法,毫无道理嘛!
朝廷的一贯风格,难道不都是限制土司,扶植土目、土舍与土司争权么?
看来这位高按台只是却不过岑凌的情面才在我面前如此惺惺作态,他最根本的态度并没有变化,仍然是不想插手我泗城州之内务。
既然如此,那倒不妨给他点面子,哼哼……文官。
“下官明白了,下官一定遵规守法,配合按台巡察。”黄玛再次换上那副老老实实的模样,规规矩矩地应道。
高务实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依旧是那副老子天下无敌的模样,拽得如同二五八万,淡淡地道:“起来吧,头前带路。”
他这句“起来吧”,也不知是对黄玛一个人说的,还是对七大土目一道说的,不过装模作样大家都会,因此一听这话赶紧都爬了起来,好在高按台没再多说。
黄玛刚才都吃了瘪,其他人更不想领教高按台的脾气到底有多大,老老实实躬身侍立在一旁,半句多话都不敢说。
高务实等着黄玛在前方引路,自己却连马都不下,轻轻一拍马臀,慢慢向前走去,他甚至都没吩咐家丁们下马。
就这样,黄玛等人在前引路,因为高务实没下马,看起来倒和牵马垂镫的下人一般,哪有什么土目气派?
但黄玛既然忍了,他麾下的狼兵也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哪还有什么气势可言?
一路无话,一行人逐渐上山。上了山才知道凌云城的神奇之处,原来这城果然如岑凌之前所说,有条河穿城而过,过了城之后这条河才慢慢流下山去。
此城之神奇,当真少见,从这情形看来,这座凌云城连围困都不容易围困死,除非大规模投毒于河水。不过这种事一来太不人道,二来其实也很难办——得有多少毒源才够污染一条河并且保持毒性?
难怪黄玛有恃无恐,刚才甚至差点闹崩。
进了城,一大堆桂西大小土司早已在州衙等着了,黄玛早已安排岑绍勋“病中休养”,自然是不在州衙的,这州衙正好空出来接待高巡按和众土司。
面对众土司之时,高务实的态度要比刚才好一些,虽然依旧矜持,依旧端着架子,但至少不是永远面无表情了。
众土司也早就习惯了朝廷文官的德性,尤其是高务实这般年纪轻轻的巡按老爷,在他们看来有点脾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倒是一点没觉得不对,纷纷上前自我介绍,高务实则按照规矩和他们见礼——当然,他是上官,坐着答礼就完事了。
岑凌与黄玛二人一直没有说过话,连隔空对视都很少,偶尔四目相交,也都是冷哼一声便别过脸去,一副“我不想看到你”的模样,真正的相看两厌。
大伙儿见了面,高务实倒也真把巡察当了真,命各土司将自己治地的情况挑重要的简略道来,又呈上一些卷宗给高务实查看。
其实他们的卷宗少得可怜,朝廷流官们主政的地方,基本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有卷宗记录在案的,查证起来十分方便,可是这些土司就不同了,记录不记录那真是全看心情,毕竟朝廷过去是不查的。
好在高务实也没打算真从案卷、卷宗上查出什么事来,收下这些卷宗之后便推说旅途劳累,今日暂且到这儿,其他的事,明日他会再一一请诸位土司前来详询。
黄玛连忙出列,说已经备好了接风宴,请按台和诸位土司老爷移步,凌云城今日虽然知州不在,但还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高务实仿佛料到了这一幕,轻松地答应下来,没有再无事生非地挑错,倒让心中一直有些紧张的黄玛很是松了口气。
不过,高务实的架子之大,还是让黄玛有些恼火,因为这位巡按连吃个饭去,都有大帮家丁前呼后拥,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他身后一人笑着给他解释道:“大兄不必着恼,小弟前次去桂林时听人说过,这位高巡按家里有钱得很,自己身家百万不说,他那个舅舅更是厉害——长芦盐场就是他舅舅家的,大兄,这可是一年几百万两银子的买卖。”
黄玛果然大吃一惊:“几百万?我们泗城州一州之地,一年的各种贡赋才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泗城州是土直隶州,每三年向朝廷进献上等马十六匹,每匹折银二十四两;银香炉全付;每年纳粮一千六百四十六石九斗,起运至宾州常平仓,每石折银七钱。
好算账的加在一块,每年不到一千三百两,就算加上银香炉什么的,也就一千四百多两银子顶了天了。唯一值得提一句的是,献马并不是献战马,而是云南、广西等地特产的矮脚马,吃得少干得多,还异常温驯,在山区十分好用,唯一的不足就是,这种马拿去当战马就不太行了。
所以,几百万两银子的买卖,黄玛这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土目,自然是听着都觉得肝儿颤,再一想人家高巡按家里如此有钱,排场大点那倒也的确应该,换了是他黄某人这样有钱,那不得出门都要人铺着地毯走?
他不再怀疑,老老实实引路去设宴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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