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现代不少恋爱喜剧,演到结婚以后,就会草草完结,因为……后面没戏了。
但是对于政治婚姻而言,从来都不曾有过什么爱情,倒是更像是“古墓技校”,在坟墓里修炼功法。
至于能修炼出什么妖孽来,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周国皇帝的大婚,十分高调,然而本质上,跟平常人家并无不同。而且,这些热闹,跟阿史那玉兹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就像是个没有思想的木偶一般,坐在床上,等着宇文邕来寝宫“洞房”。
“唉!”
阿史那玉兹轻叹一声,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宇文邕这个人,欺软怕硬。你越是软弱,他蹬鼻子上脸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呢,如果你想在周国生存下去,就必须要嚣张一些,跋扈一些,蛮横一些。
这样既显得无脑,很好对付,同时也会让人担心真的把你惹恼了,你会回突厥告状,或者用自尽一类的手法,让皇帝下不来台。
所以,不懂事,不懂得忍让,这才是你的生存之道。宇文邕不确定换一个公主是不是比你更好对付,于是,他就会尽最大可能来忍让你。
唯一要记住的是,一定不要对皇帝的权力感兴趣。无论宇文邕做什么,你都要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模样。这样的话,只要木杆可汗还在,只要突厥还强大,那么宇文邕就奈何不了你。”
高伯逸的话语犹在耳边。
那个时候,他们正在床上“势均力敌”的酣战,不亦乐乎。阿史那玉兹可以发毒誓,这话当时她听过以后就忘了,根本没当回事。
没想到,现在要洞房了,回荡在脑子里的,居然是当时高伯逸对宇文邕的分析,和自己到了周国以后的对策。
更没想到,这一条“小小的”建议,居然还用得上!甚至很关键!
只不过,一想到这里,阿史那玉兹就越发肯定,高伯逸当初只是玩弄她而已。甚至连沉浸的心情都没有,还可以边玩边思考国家大事这种深奥的问题!
自己当时可是头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可恶!高伯逸,我迟早会要你好看!”
阿史那玉兹恨恨的低声说道。
“要我好看?没问题啊,不过我现在就可以要你好看。”
阿史那玉兹记得对方说完这句话以后,他们就……
“你为什么现在还不放过我啊!为什么啊!我都已经认输了,你玩也玩了,肚子都被你搞大了,还想我怎么样啊!”
高伯逸就像是心魔一样,一直缠绕着这位突厥公主,阴影挥散不去。那种全方位的碾压,那种看穿一切的睿智,让阿史那玉兹觉得自己在高伯逸面前就是从内到外都光溜溜。
那是一种一丝不挂站在对方面前,被审视,被调戏,被玩弄又无从反抗,甚至还隐隐乐在其中的奇怪心理,和无法压抑的羞耻感。
她忍不住双手抱头,披着沉重金银装饰的霞冠掉在了地上。
在婚礼当中,头上的霞冠掉到地上,是极为不吉利的,尤其还是皇帝的大婚!阿史那玉兹白皙的面庞吓得有点扭曲了。她俯下身去捡霞冠,刚刚拿在手里,就看到一身酒气,穿着红色礼服的宇文邕,脚步有些轻浮的推开了寝宫的房门!
宇文邕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惊恐的阿史那玉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你在做什么?”
回过神来,宇文邕面色极为难看,语气虽然平静,但却明显是压抑着怒气。
“我嫌它太重了,就扯了下来,谁知道就掉地上了。”
阿史那玉兹随手将霞冠丢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宇文邕说道,似乎根本不打算跟对方讲道理。
“草原的儿女,不会在意那些虚礼。”
似乎是有些底气不足,阿史那玉兹又加了一句。
“噢,是吗?”
宇文邕冷笑道,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对,如果你敢对我不敬,那么,我这边就会有人回草原,禀告可汗。到时候两国交兵,你这个当皇帝的也不会好受。如果我们联合齐国对付你,你能不能坐稳这个皇位都难说得很。”
阿史那玉兹似乎是觉得自己有所依靠,所以态度颇为强硬,这大大出乎了宇文邕的意料。
一个女人,流落到了齐国,被高伯逸反复玩弄,回突厥如同丧家之犬。现在到了周国,到了长安,到了皇宫,居然抖起威风来了!
一个破鞋而已,还真以为自己在突厥呢?她居然敢?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啊,你以为朕是宇文宪,还会惯着你么?”
宇文邕气极反笑道。
“我叫阿史那阿依,不认识什么宇文宪,我只知道陛下叫宇文邕。”
阿史那玉兹睁眼说瞎话道,看到宇文邕没有对自己动粗,胆子瞬间又大了几分。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高伯逸说的那些话,感觉全是至理名言。
确实,在她看来,高伯逸跟人渣没有区别。可是,这年头当好人有用么?
像宇文宪那样的“好人”,不是被宇文邕吃得死死的?有时候阿史那玉兹会忍不住自欺欺人的想,能随意玩弄一个突厥公主,而且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这样的人,难道不是个手段超群的枭雄人物?
这样一想,她的心里又平衡了。起码,被这种人玩弄,不算太亏。
“你真以为朕不敢把你怎么样么?”
宇文邕沉声问道。
“敢,你当然敢,但是我也敢!”
阿史那玉兹拔出头上的金簪,抵住自己白皙修长的脖子说道:“我要是宫里自尽了,可汗脸上会很难看。
如果你敢对我怎么样,那么,我宁可一死,也不要你好过!你最好不要认为我是在开玩笑。我死了,也会拖着周国一起死,你真的可以不顾父兄的基业么?”
阿史那玉兹如同展开的刺猬一样,让宇文邕感觉有些无从下手。
怀柔,哄骗,宠着惯着?
还是打入冷宫?或者,干脆让她得个什么病死在宫里?
宇文邕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最终,他还是妥协了。面对现实,人总要选择能走,好走的路,而不是一路作死,让自己脚下的路越来越不好走!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自己把阿史那玉兹打入冷宫,此事定然会传出去,如果传到木杆可汗耳朵里,对方会怎么想?
历史上,李渊的夫人窦氏,年少的时候,就被舅舅宇文邕养在皇宫。有一日,窦氏就说出了令人惊异的话来。
如果要战胜齐国的话,就要更多的宠爱阿史那氏,也就是突厥公主。这样的话,突厥可汗就会更好的帮我们。
你看,连个几岁的孩童都明白的道理,宇文邕如何会不明白呢?
鲜血淋漓的现实就是,他现在,确实奈何不了阿史那玉兹,甚至对方肚子里的野种,他也要捏着鼻子认了。
要知道,如果这个孩子名义上属于“宇文氏”的话,无疑对加强突厥和周国之间的关系有好处!为了巩固与强援之间的关系,区区一个野种算什么!
大丈夫能屈能伸!
“你果然是长于帝王之家,朕佩服之至。”
宇文邕拱了拱手,言不由衷的说道。佩服是假的,拿对方没办法才是真的。高伯逸敢跟突厥公主翻脸,反正迟早会跟突厥干架的。
然而宇文邕却不敢跟突厥翻脸。
就像唐初的李二陛下都跟突厥签下城下之盟,更何况现在的宇文邕呢?
“陛下已经入完洞房了,请屏退所有下人,然后出去!”
阿史那玉兹不客气的说道,语气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这种态度,简直就是把宇文邕的脸按在地上反复的摩擦!
忍住,忍住!
穿着大红色礼服的宇文邕,现在就想让阿史那玉兹“见血”!不是破瓜而流血,而是被他打出血!
而当了几年皇帝所养出来的“静气”功夫,让宇文邕冷静了下来。
阿史那玉兹新婚之夜就如此做派,只能说明两个问题。
要么,这家伙就是个蠢货,而蠢货一向是好控制,而且威胁小的。干掉这个蠢货,且不说木杆可汗会不会毫无反应,哪怕再派一个人来,万一笑里藏刀,精于算计怎么办?
这等于是给自己身边埋雷,实在是要不得。而阿史那玉兹也算是知根知底,两害相权取其轻,容忍一下这个蠢货的放肆,似乎是一个较好的选择?
那万一阿史那玉兹不是蠢货,而是有所凭借呢?
这样的话,就更加奈何不了她了!
所以无论对面的女人是刁蛮任性没脑子,还是后台硬,腰杆硬,都是不能忽视的存在。
“如此也好,那就随你好了,不过三日后的朝会,你必须出现在大殿内,坐在朕身边。如果这点都做不到,那么,朕也只好现在就送你出长安城了。”
宇文邕也适当的表现出了一定的强硬和坚守底线。因为三日后朝会,阿史那玉兹在群臣面前亮相,则是表明自己得到了突厥人的强援。
这样对于震慑国内蠢蠢欲动的关中世家,有着极为关键的用处。如果阿史那玉兹在这样大是大非的事情上撂挑子,那么,就真的留她不得了。
“可以的,到时候听你安排。”
阿史那玉兹淡然说道。
宇文邕松了口气,眼前这位,总算还没骄横得昏了头。
既然没昏头,那一切都还可以谈,今天就只能这样了,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吧。
“告辞。”
宇文邕转过身,干净利落的走了,没有丝毫停留。
新婚之夜,新郎连新娘的手都碰不得,而这个新郎居然还是皇帝!这样的奇耻大辱,宇文邕将来一定会把场子找回来。
等灭掉了齐国,干掉了高伯逸,降服了突厥……之后。
嗯,前提条件貌似还挺多的。一想到这里,宇文邕就感觉十分沮丧。
人生不得志,十有八九,越是位高权重,越是不敢轻动,越是不容易满足。而你却也无法后退,无法成为普通人,享受那简单平凡的幸福安宁。
“唉!”
宇文邕长叹一声,看着天上挂着的一轮满月,却是感觉心被天狗咬了一口。
……
宇文邕走后,阿史那玉兹像是全身虚脱一样,瘫软在床上。刚才的强硬凶狠,都是装出来的!要是她敢自杀的话,高伯逸第一次威胁她的时候,她就应该自杀的。
然而,她没有做那样的选择。在失身于对方几天后,阿史那玉兹将高伯逸留下的毒酒,加到肉里面丢给门外的野狗吃了。
结果那条野狗一点事情都没有!
也就是说,当初如果她有玉石俱焚的勇气,有抛弃一切的胆量,那么很有可能高伯逸不会对她做什么,甚至,她依然也能回到草原!
反过来想想,酒壶里的机关,并非百分百安全。万一高伯逸操作不小心,把自己给毒死了,那岂不是阴沟翻船?
所以很多事情事后推敲,揣摩,是能够发现破绽的。可惜自己当时愣是没看出来!
这也同样说明,自己不仅胆量不够,心智也不是高伯逸这样的老狐狸的对手。一步错,步步错,等想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无法回头。
“唉。你为什么不能成为我阿史那玉兹唯一的男人,站在我身后保护我呢?”
草原人崇拜强者,崇拜英雄,是非观念淡漠,一切以生存为主。经历过很多事以后,特别是刚才她想起高伯逸的嘱咐,跟宇文邕“过招”不落下风的时候。
才知道当初一次又一次玩弄她身体的男人,是怎样的厉害角色!
“我已经给你留了种,你应该不会再把我怎么样了吧?”
阿史那玉兹摸了摸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喃喃自语的说道。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说的就是她这样的情况吧。至少阿史那玉兹是这么觉得的。
……
邺城,楚王府的书房里,郑敏敏乖巧得如同一只睡着的猫咪,坐在高伯逸身边,安静的看着对方阅读自己整理出来的账册,嗯,就是从杨愔那边弄来的。
“这次你在淮南,做得非常好。杨愔用那些期货合约换来的粮食布匹,足以稳住淮南的局面。明年开始,准备讨伐周国。你就跟在我身边,把那些大事小事都记下来。”
“好的阿郎,不,高都督。”
郑敏敏笑着将小手放到高伯逸的掌心,上面有一张红纸。
“我的生辰八字,以后我的一切就交给你了。我要写一本书,记录你所做的丰功伟绩。”
(本卷完,下卷:风萧萧兮易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