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如今这句话再次应验。你没有枪杆子,就硬气不起来,李德林的话,只不过是把邺城中枢朝臣们脸上的遮羞布撕下来了而已。
而且,这并不是高伯逸交代他的“策略”,而是李德林自己权衡再三的决定。
一场朝会下来,群臣们像是打了一场恶战一样,几乎是要虚脱了,整个人脑子都懵逼了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
高伯逸依然是最后一个出邺南城皇宫的,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杨愔早就双手拢袖的等在宫门对面了。
“今日,你很威风啊。”
杨愔皮笑肉不笑的盯着高伯逸,他为人相当和气,对下人也很少摆谱,像今日这样怒不可遏,长这么大,还真没有多少次。
上一次是葛荣带着所谓的“义军”滥杀无辜,他出言阻止对方不听的时候,才出现这样的表情。
而高伯逸显然不是滥杀无辜的那种混蛋。
“宰辅大人很愤怒么?您是因为什么而愤怒呢?”
高伯逸对着杨愔拱手行礼,看起来很淡定,甚至有些悠然自得。
对啊,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杨愔听到这话一愣,生气了好一阵,现在想想,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呢?
这些事情,本身就是公事。王琳跟自己没仇恨,高伯逸跟自己亦是没有私仇,那么到底在生气个什么呢?
有句话叫公事公办,一个人的身份,并不是单一的。在家庭里,他是儿子亦是父亲,身份是家庭成员,在家就要说家里的话,做家里的事情,不能把外面那一**进家里来。
反过来说,到了外面,该行走的行走,该做事的做事,在商言商,锱铢必较,这都是应有之意。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如果硬是要说有什么生气的话,那就是他现在还不太适应身份的转变。
以前高伯逸虽然在高洋身边行走,看起来权力不小,实际上,他被撸掉,只需要高洋一句话而已。
那时候高洋对杨愔却是相当尊重的,怎么说呢,你只有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肆无忌惮。别看高洋老是捉弄辱骂杨愔,实际上,则是把执政大权交给了他。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杨愔的地位,在很长很长时间里,是绝对凌驾于高伯逸之上的。但是现在,无法掌控军队的杨愔,不可避免的大权旁落。
说心中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没什么办法罢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听说邺南城开了个说书的茶馆,我们去那边听听书,喝喝茶,如何?”
高伯逸指了指离自己不远的那辆犊车。
这个年代,喝茶的习惯,是要加很多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高伯逸把单纯的喝茶方式带到了邺城,并慢慢的普及开来了。
于是孕育而生的茶馆,也渐渐多了起来。喝茶的人无聊,听听说书人说书,也是一件乐事。
“如此也好吧。”
杨愔不情不愿的上了犊车,一路来到开了好久,但最近才重新装修一番的茶馆。两人不动声色的找了个僻静角落的条桌,叫了一壶普通的清茶,然后竖起耳朵听看台上的说书先生说书。
“且说那段韶,在草原长大,茹毛饮血!他这个人有个怪癖,每次打仗之前,都要生吃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然后就变得力大无穷!啧啧!”
看台上的说书先生一开口,就把杨愔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虽然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但是段韶为人还是很讲究的。除了比较好色以外,其他的真的没啥,段韶的个人操守还是可以的。
至少比很多六镇鲜卑的将领要强多了。
至于什么生吃婴儿之类的,纯属胡扯!段韶年轻的时候确实骑射的本事不错,但后来他打仗都是靠脑子,哪里有什么力大无穷啊。
这完全就是泼脏水的手段罢了!
杨愔看了高伯逸一眼,有点明白这厮今日带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了。
“这天,一个妇人拦住正打算去朝会的高都督。妇人哭诉道:段韶派人抢我孩儿,还生吃了他,你们这些人跟他一丘之貉,是也不是?”
说书先生一边说,还一边声情并茂的模拟出那妇人愤怒的吼声,杨愔观察了一下周围听众的表情,果然一个个都义愤填膺。
“这个段韶,该死!”
场下有个年轻人高喊了一句。不过其他人并没有附和,而是看着说书先生,看他会怎么说。
“高都督虚扶了这位妇人,沉声道:你可有证据?你可敢随我一同擂鼓告状?诬告反坐,你若是攀诬,今日必死无疑!”
“奴家今日已抛却生死,这便随都督一同去皇宫门前击鼓!”
听到这里,杨愔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无非是妇人告状成功,然后段韶使出手段潜逃到晋阳,然后在晋阳起兵。“伟光正”的高都督高伯逸,率军平叛,还齐国一个朗朗乾坤之类的。
而诸如自己这样的人,在故事里,要么是昏聩无能的,要么是被段韶的“淫威”所吓尿了的,要么就是跟段韶同流合污的。
整个故事,就只有高伯逸和他麾下的亲信才是好人。
这种套路,简直就是……哄三岁小孩的。
然而,底层的民众,也就偏偏信这一套!真实的段韶,反而没什么人信了。这些人,就是喜欢那些很X很暴力的事情!
你说可恨不可恨!
依照这种模式,杨愔可以想象,说书先生口中反派角色段韶,完全可以变成杨愔!只要高伯逸喜欢,随时就能变过来。
他有些理解为什么高伯逸今日带他来这里了,哪怕对方到现在,都是一句话没说。
“你不是常说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老夫以前还不得其意。今日一看,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杨愔喝了一口清茶,满口苦涩。
“这茶水,刚刚喝下去的时候是苦涩的,但是你慢慢回味一下,却是会有一丝甘甜。很多事情,并非是意气之争。我相信,杨宰辅,和我,目标其实是一样的,都不想齐国动乱。
能有今日之局面,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说完高伯逸端起茶杯道:“以茶代酒,敬杨宰辅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