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齐军势大,还请赵公教我破敌之策。”
厢房里,高伯逸虚心向赵隐求教。
他现在已经不敢浪了,有太多的事情不在掌控,原本计划十拿九稳,但现在赵隐已经猜到自己想做什么,难道别人就会猜不到么?
这位朴实的大叔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点头,轻叹了一声,面色纠结。
“罢了,军务虽然非老夫所长,倒是可以指点你几分,否则你回邺城后有性命之忧。
我料定你是想将段韶所部精锐聚而歼之,放过高归彦。让王琳等人明火执仗的跟齐国翻脸。
若是成功,齐国年内将有亡国之忧。独孤信也未必再听你使唤。
或许他脑袋发热,长驱直入邺城也未可知。
就算你能摆平他们,回邺城后,陛下定然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
段韶麾下那五万精锐,那是晋阳的根子你动不得,击退他们就算大功告成。
想在南阳站住脚,只需全歼高归彦麾下的淮河镇军即可。高归彦若败,陛下将会更加依靠你。
至于怎么击败高归彦,我是齐臣,岂能教你如何破齐军?”
赵隐的话如同醍醐灌顶,让高伯逸骤然清醒。
没有人比赵隐更加懂得高洋的脾气,还有他的猜忌之心。
段韶若是全军覆没,回邺城以后,高伯逸也落不到好,被夺权是必然。
因为晋阳鲜卑力量被重创,汉人世家就会兴奋的把他高伯逸托起来成为一面旗帜!甚至蹬鼻子上脸!
犹如当年他们捧场高敖曹。
尤其是在高洋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以后,这种可能性大到了没有边界,几乎可以说是铁板钉钉。
到时候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难道会不担心?难道会不忌惮手握重兵的高伯逸?
辛辛苦苦击败段韶,最后被高洋撸到底,那么到底是为了谁而战?打这一战一无所获又有什么意思呢?
“赵公可还愿意收徒?小子愿意拜在门下,终身侍奉师父!”
高伯逸直接给赵隐跪下了!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老头真是厉害啊,不显山露水,肚子里真是有货。
所有的军事行动,都是为了实现政治目的!有这位大神指点,每一战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心里就有底了。
不会出现战场大胜,朝堂大败的局面。
当年桓温第三次北伐被慕容垂击败,但凭借着谋士郗超在朝堂上的高超运作,反而将东晋所有兵权都纳入麾下,陷害了所有的竞争对手,桓温几乎成功夺权。
最后是谢安一直耍小伎俩拖延不给对方加九锡,用缓兵之计拖死了当时身体已经很差的桓温。
桓温一死,势力自然溃散,东晋的危机暂时解除。
不得不说,赵隐还没耍手段,然而单看这份眼光,就已经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其权谋不在当年的郗超之下。
“高大都督啊,你现在登堂入室,其心智手腕连老夫都佩服,而且你还这么年轻,只要不自误,成就不可限量。
老夫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好教你了,而且老夫最多也就十来年好活,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做一个孤臣,并不打算投靠谁。”
赵隐直接拒绝了高伯逸的要求。
这年头师徒如父子,那是捆绑在一起的,甚至比父子还要亲。
作为齐国的忠臣,赵隐不可能跟齐国的重臣高伯逸走太近,哪怕他很欣赏这个人。
“赵公何不在襄阳多逗留几日?为官哪有清静日子可言啊,在这里安静休息几日也好啊!”
高伯逸不死心的问道,他还想再试试。若是能拜师,何愁将来大事不成啊!
“若是没有我居中调和,高归彦兵权难保。齐军如何会过淮河?
齐军不过淮河,你就是有千般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啊。”
赵隐一语言中此战要害,高伯逸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要不就在这里把眼前几乎算无遗策的大叔给宰了吧,一了百了。
脑中凶暴的念头闪过,随即又被放下。
赵隐敢孤身来襄阳,岂会没有万全准备?这样的人不会为自己谋一条后路吗?
“你是不是在想,干脆杀了老夫,一了百了对吗?”
看到高伯逸有些愣神,赵隐微笑着问道。
“赵公多虑了,小子岂是那样不知好歹的人。”
高伯逸连忙摆手否认。眼前这位看起来五十岁的中年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真是一个大写的服字。如果有可能,他一辈子都不愿意跟这样的人为敌。
“无妨的,你和段韶都有私心,而老夫一心为公,为了报先帝提拔之恩,为了齐国子民不陷入内乱而谋划。
所以你很难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会算计谁,我会做什么事情。
但我却很容易猜到你和段韶在想什么。
回去休息吧,明日老夫便离开了,你好自为之吧。
记住,一失足成千古恨,关键时刻,思虑清楚再行动。
对了,南阳是老夫家乡,你对那些乡亲们好一点。”
赵隐毫不客气的下达了逐客令。
高伯逸对着赵隐深深鞠了一躬,恭敬的说道:“今日受赵公教诲,毕生不忘。请赵公放心,在下定然会约束部下,不滥杀无辜。”
说完拱手行礼,转身就走。
他走了以后,赵隐深深一叹,双手捂额头,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陛下,微臣是忠臣,却也是孤臣。
孤臣的力量有限,不能结党,手里就不会有坚实的兵权。陛下行事暴虐,此刻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所以微臣自作主张,另寻良策。
扶持太子登基已经是臣的极限。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微臣已经无力阻止,只能任由着去了。
长山王(高演)失去军心,若是登基难保社稷动荡,长广王(高湛)昏聩愚昧,社稷在他手里齐国要亡国。
先帝提拔微臣于微末间,陛下信任微臣,始终如一,微臣一直心怀感恩。
未来送太子上位,微臣已经还了情。其他事恕微臣无能为力。
将来若是大厦将倾,那也不是微臣的过错。先有陛下不自爱,后有社稷倾颓,神器易主。
这些都是天意,非人力可以改变。若是将来黄泉相见,微臣有憾无愧。”
说完他吹灭油灯,躺在床上,哪怕盖着厚厚的绒被,怀里揣着满是热水的牛皮袋,心中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就像是外面大雪纷飞的寒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