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没有在高伯逸预估的时间内来伊阙关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手下骑兵溃败的速度超乎想象,被宿卫军的人马分割包围以后,建制被打乱,各自为战。
而杨忠手下仅剩下的百余人,则是丢弃了马匹,沿着宫城通往南门的主干道,一路向南摸过去。
无人阻拦,箭雨稀薄,道路通畅。
杨忠脑子里出现四个字,“围三阙一”!
这是要将他生擒活捉的套路啊。
然而跟饮鸩止渴的人一样,当你口渴的时候,有一杯毒酒在面前,为了润嗓子,那也是要喝下去的。
其他的路已经走不通,不往南走怎么办呢?
杨忠脱下铠甲,现在穿着这玩意根本毫无意义,只会浪费自己的体力。
“大将军……”一个亲兵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他面色惨白,因为刀伤在不断失血,几乎支撑不下去了。
“我带着伤兵在这里等着,大将军,您一定要逃出洛阳城,杀了叛逆全家!”
亲兵是杨忠的身边人,自然是知道这次中计,是因为密谍里面出了叛徒。
“放心,我带了你们来,就会带你们走!”杨忠抹了抹眼泪,却发现刚刚说话的亲兵已经坐到地上,站不起来了。
“大将军,我家中还有两个兄弟,回去以后,可否让他们也跟着将军吃饭?”
“放心……”杨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亲兵叫什么他都不知道,毕竟经常死人,亲兵也经常提拔,一茬一茬的换,他也就看着面熟而已。
“大将军,我们也愿意留下来!”
“大将军!”
又站出来一排伤兵,自愿留下。
“好,我杨忠在此立誓,此生定要杀尽裴藻全家老小,以全你等今日之忠义!”
杨忠将长槊扔到地上,拔出横刀,转身就走。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此刻他不恨高伯逸,不恨王峻,不恨城里的每一个敌军,因为各为其主,怎么坑死敌手,才是应该做的,才是作为臣子的本分。
此刻他也不恨司马消难,因为司马消难是高洋的妹夫,妹夫不为大舅做事,难道胳膊肘往外拐?
他现在最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裴藻!
身为魏国密谍,居然背叛国家,出卖情报不说,还反咬回来!这种人不杀,难消心头之恨!
杨忠离开还没一炷香的时间,斛律羡手下的宿卫军就到了,一个个戴着兔头面具,可怖至极。
看着眼前互相搀扶的敌军伤兵,他们并没有上前,而是列阵后分开一条道。
手拿长弓的斛律羡从阵中走出,动容的说道:“多年前我和你们中的某些人可能还在一个锅里吃饭,如今却要兵戎相见。放下刀吧,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不会再追了。
你们的大将军能不能逃出生天,反正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今天死的人够多了,可以了。”
看到没有人动,斛律羡皱了皱眉头道:“来人啊,缴了他们的械,若有反抗,格杀勿论!”说完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兵器落地的声音,斛律羡暗暗松了口气。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谁敢说自己长盛不衰?谁敢说自己只赢不输?
今日之杨忠,说不定就是明日之斛律羡。
脑中出现高伯逸那英姿勃发的样子,斛律羡忽然有种“前浪死在沙滩上”的萧索感。
“我的世雄侄儿啊,遇到这样的对手当情敌,你怎么争得过啊,李家要是选你那才叫瞎了眼。
幸好兄长没有冲动,高伯逸这样的人,若是没机会斩草除根,还是不要开罪为好。”
斛律羡可以想象,以高伯逸这次的功勋,进入北齐军界大放异彩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搞不好就是北齐韦孝宽。
他决定回去以后跟老爹斛律金好好说说,对高伯逸这个人的立场,还是应该以拉拢为主。
毕竟这厮没什么根基,他能威胁到斛律家什么呢?难道他还能当皇帝不成?
……
杨忠一路躲藏,拼杀,冲击,突破了王峻设置的三道关卡。这些关卡主要是以防备骑兵为主,但是如果对手已经下马了,那些拒马桩就没什么威力了,从缝隙里绕过去就行。
王峻的人马以弓手弩手为主,射一波就跑,杨忠的队伍在付出了几十人的减员(伤兵自愿留下殿后)之后,来到离城南津阳门不远的地方。
津,渡口;阳,洛水以北,津阳门正是城南渡口所在!
“对面可是杨忠将军?渤海高氏高长恭久候多时了!”
杨忠面前出现一个戴着狰狞鬼怪头盔的人,看身形还没完全长开,似乎只是个少年人,听语气似乎是北齐皇族的人。
他手拿横刀,身后是一队披甲的士卒,穿着黑衣,看起来普普通通,并没有杀气冲天之类的。
杨忠横刀指着高长恭道:“让开一条道,他日相见,我定会放你一马。”
“可以啊,但你要先问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众将士,出了这道门,就能逃出生天,随我来!”
跟你一对一PK?老夫又不是三岁小儿!
老远就看到南门的城门大开,杨忠虚晃一刀,闪过高长恭身边,带着人直接冲阵!两边短兵相接,他如同虎入羊群,随手斩杀对方三四人之后,在阵型中打开一道缺口,冲了出去。
然而他身后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高长恭“恼羞成怒”,逮着杨忠身后精疲力尽的亲兵一阵砍杀,最后只有十余人冲破封锁,来到南门外渡口。
“呼,伯逸兄,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放杨忠一马了。抓到大将的功勋,就当是我送给你大婚的礼物吧。”
他吩咐手下收拾伤员,凝视着杨忠离去的方向,良久无语。
……
今洛水和古洛水的位置并不一样,在洛阳这一段,古洛水在今洛水的南面。也就是说,北魏洛阳都城南面的景明寺,明堂等建筑,其实都在洛水北面,离城门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杨忠带着手下不到十人,来到城南渡口,此时天已经微有亮光,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环顾四周,这里居然找不到一艘船,哪怕是一叶扁舟都找不到!
“将军,这里有五匹马!”
一个亲兵指着在河岸边悠闲喝水的马匹说道。这些马都套着马鞍和缰绳,一看就是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