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次仓的库房位于山丘上,靠着济河,河边是一个运粮的渡口,一切都非常简陋,并非是类似于后来隋朝“洛口仓”一类的永久性粮食储备设施(后世发掘洛口仓遗址,其设施完备令人叹为观止)。
这里毕竟只是转运的地方,粮食送过来了很快就要转运走,一切都是因陋就简,怎么方便怎么来,而且还有随时撤销或扩建的可能。
最关键的是,这里的存粮不多,附近最大的粮库在济州重镇任城。
“明公,雨这么下,要出大事!”
已经淋雨淋得透湿的王峻,冒着大雨,带着人巡视了一圈,回来以后那张黑脸看起来似乎更黑了。
其实不需要他说,高伯逸也感觉有些大事不妙了。雨虽然变小,但济河水位明显长了不少,之前还看得到水次仓的渡口,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他指着山丘下方暴涨的湍急河水说道:“这两天河水暴涨了不少,原来的渡口已经被淹没了,再这样下去……济河怕是要决堤!”
“伯逸老弟,我就跟你说吧,刚才我去看了下,济河决堤就在眼前了,可能还不止一处,还是早做准备吧。
生火,搭避雨板房,煮粥。派人去各乡通知,让乡民们来这里避水,或者让他们直接去任城!”
王峻当年军政民政一把抓,又是反盗匪的高手,对于这些事情自然不陌生。一开始就不作为的话,后面的灾难就会跟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河水决堤,就会变成洪水。
洪水冲到乡里,就会有大量灾民。
等雨停水退,就会爆发瘟疫,摧毁这个地方的元气,十年都未必能恢复。
自古山东出响马,为什么有此一说,还不是这个地方的气候地理太折磨人了。不是大旱就是大洪水,要不就交替着来,谁顶得住啊。
“你带人速速去办,我在这里主持,让水次仓的郎中放粮。”高伯逸沉声说道。
转运的粮食都是军粮,可以说他这样做担着极大的风险。
王峻本来暗淡的眼神忽然明亮起来,对着高伯逸拱手告辞。
他刚刚转身,就听到远处“轰隆”一声,像是闷雷又有些低沉,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一般。
“不好啦,洪水,是洪水来了!”
不谙世事的高湜高王爷大呼小叫的来到高伯逸身边,却发现这里气氛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让人心悸。
“你在这里别乱跑,我去准备救人。”
高伯逸懒得搭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跟王峻两人一起出了签押房。
救人?救什么人?
高湜一脸懵逼,却发现高伯逸和王峻都是一齐往外走的,不由得自惭形秽。
他现在终于察觉到自己其实只是个废物,嗯,虽然稍微晚了那么一点点。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高长恭带着人在山丘周围扎营,不过现在谁也没心思在营帐里休息,近千号人,都傻眼了一般看着山丘下逐渐升高的水位……噤若寒蝉!
他们都是邺城的人,从未见过这样凶猛的洪水,生怕山顶也被淹了。
“都愣着干什么,砍树,生火,搭避雨的板房,取粮食出来熬粥!准备一些绳索,等会要去水里捞人的!”
高伯逸大吼了一句,众人像是被点醒一般,有了主心骨,各自忙碌了起来。
“伯逸兄,你看,现在怎么处理?”
四郎不动声色的靠过来问道。
山洪爆发,河水决堤,都是突发状况,完全不关他们的事情。
相反,干涉太多,还会让高洋心生猜忌。高长恭从小就是在高压下生活,自然不会没有一点心思。他又不像是高湜一样当舔狗。
只不过,就任由着事态这么发展,自己带着人溜之大吉?
四郎隐隐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但是军队干涉地方政务,这又是为官大忌。
“任城有船,而且城大。我打算叫人去任城求援,希望他们能派船逆水而上到这里,将粮食和灾民转运过去,到时候我们先去任城固守待援。事态平息以后再坐船顺水而下去齐州吧。”
高伯逸不知道哪里安全,但是他知道,济宁的名字由来,就是因为那里历史上从未有一次被济河的水淹过!因为那里的地势真的很高,属于山丘-凹地这样的格局。现在的任城就是后世济宁的一个区,那里肯定是不会被淹的。
而且,任城靠着微山湖,水运发达,又有粮仓。高伯逸虽然对北齐的政务没什么了解,却也知道,此番济水溃堤,山洪爆发,任城就是这一带唯一的定海神针。
保住任城无事,这灾就免去了一半。至于现在济州的府衙所在地碻磝城,史上碌碌无名,肯定是葬身于某次大洪水了,高伯逸才不会去那里冒险呢。
很快,高湜就明白高伯逸说的救人是什么意思了。
住在这一代的人,对洪水都是有经验的。山上那一千人,瞠目结舌的看着一个个的小舟,木盆,甚至木板漂过来,才明白高伯逸让他们准备绳索的意义。
“在土里打木桩,做个浮桥出来,丢绳子过去让那些人靠过来!”
“老规矩,都不许喝生水,喝生水的人,直接让他滚蛋!”
“不要下水救人,用绳索!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高伯逸只动口不动手,指挥他手下几百人做事。高长恭,王元逊三个人各负责山丘的其他两面(还有一面是济河,水流太大,已经放弃治疗)。而王峻则是指挥人煮粥烧火,砍树做木工来搭建板房。
前面来的人都是富户,拖家带口的还比较从容,甚至还有带可容纳十多人“大船”的。后面的可就惨了,抱着根木头直接莽过来的都有。
还有个老铁硬是靠游泳游到山丘上,等被人用绳子拖上岸,累得就剩下一口气了。
“遇到灾年,求生真是不容易。”高伯逸感慨了一句。
不过看着在水次仓周围惊魂未定的难民,心中稍安。
洪水无情人有情……不对,是天作孽犹可恕,尽人事知天命,他高伯逸能救这么多人,已然是问心无愧了。
虽然这些人肯定只是一小部分受灾的人。
正在这时,济河上一艘大船经过,大概是因为人多了有些超载,船夫小心操纵着船摇摇晃晃的朝着山丘冲过来,结果一个大浪打过来……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