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戎草原上,杀人与被杀,征服与被征服,是像母羊下崽、韭花开花一样生生不息司空见惯的事。
所以当十一翟王淳于惮在坚昆边境收到自己叔父第十翟王的死讯和丁零易主两个消息的时候,他一点不觉得意外。
可当淳于惮带着养子和大队人马渡过两国领土的分界线,准备干掉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胆敢侵吞淳于家领土的野小子,再名正言顺地将丁零收入怀中之时,他却发现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由于送信的细作是从丁零叛逃来的骑兵,信送到没多久就死了,淳于惮没能来得及仔细向这人盘问这场叛乱的细节,只听这人含混地提起第十翟王是在部下抢女人时被砍了脑袋。
淳于惮于是就以为这是第十翟王的部下反叛导致的内乱。毕竟以他那个叔父的行事风格,这是迟早的事。
哪怕淳于氏一族出混蛋的数量极高,他那位叔父都算是混蛋中的混蛋,还是个没脑子的混蛋。
毕竟就算再生性残暴,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对身边人下手,不然什么时候被身边人下了黑手都不知道。
可偏偏他那叔父是个荤素不忌的,日常喜欢打杀护卫和奴隶就罢了,还常常当着下属的面玩弄对方的妻子。
因为这个喜好,淳于惮一直觉得他这叔父迟早有一天要被身边人砍掉脑袋。
不过虽然他早就看透了这一点,却从未劝过十翟王。
不如说,淳于惮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坚昆和丁零都不算是什么富庶的地方,可十翟王这个草包一个人独占丁零,他却要和淳于夜分同一块,实在是让淳于惮觉得不太愉快。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他这个爱玩的叔父把自己玩死。
因为爱玩,十翟王早早地气死了正妻,也没生下嫡子,倒是和十几个小妾生了十几个庶子,外加难以计数的私生子。
这些血统不纯的儿子在老王死后没一个能服众的,只要十翟王一死,第十王庭必然发生内乱。
只要第十王庭发生内乱,淳于惮就有理由出兵,名正言顺地侵吞丁零。
反正他离丁零最近,等到白狼王庭派人来了,他都已经把事办完了。
只可惜不知是不是老天无眼,十翟王迟迟没有被下属砍死,淳于惮原本都等的不耐烦了。
这一次借着白狼王庭要求十二翟王率领王军平反叛乱的要求,他约定和十翟王一起带着人马在黑湖边集合,就是想借机试试十翟王的深浅。如果机会合适,淳于惮打算派安插好的细作挑起兵变,趁机杀死第十翟王,合并两支王军。
结果淳于惮怎么都没想到,他还没下手,第十翟王就在和他会面的路上死了。
还死于一个无名小辈之手。
不过淳于惮并不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虽然多了一步,但非淳于氏一族的血脉不可能驯服草原上那群野马。既然有人帮他宰了叔父,那他再宰了那个家伙就行了。
淳于惮带着自己的人马继续往黑湖边而去。
可就当他以为他将见到一堆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时,眼前的景象却超乎了他的预料。
黑湖边,第十翟王的王骑依然在风中猎猎飘扬。
所有的骑兵部队都在黑湖边安营扎帐,轻骑兵重骑兵护卫兵分工明确秩序严明,甚至比第十翟王在的时候还要秩序井然。
淳于惮吃了一惊,难道说他收到了假情报?十翟王其实没死?
但随着队伍靠近黑湖,淳于惮察觉到了不对劲。
整个黑湖边,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偏偏湖边的碎石和草地上看不到任何血迹。
这才是最恐怖的。现场已经打扫干净了,血腥味却盘旋不散,足以显示出这地方到底死过多少人。
淳于惮仔细打量着远处的营帐,发现第十翟王的帐篷边还少了一些东西。
那就是十翟王无论去哪都会带的装奴隶的大笼子。
那些特制的巨大笼子就像是第十翟王的标志一样,现在那些笼子还在,却都空了,散落地堆放在空地上。
这是十翟王在世时绝不会发生的事。
就在淳于惮打量那些笼子之时,他身边一匹马上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淳于惮瞥了身边一眼,“伊稚斜,你跟那些东西已经没关系了。”
骑在马上的小男孩脸涨的通红,望着那些笼子,眼中露出仇恨的光。
淳于惮很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当初捡伊稚斜的时候,他就是被关在这些笼子里的奴隶。
如果不是嬴抱月从第十翟王的箭下救下他,这小子早就像条野狗一样死在这附近的草丛中。
伊稚斜移开视线,眼中的恨意却丝毫不减。
这时黑湖边巡逻的骑兵发现了十一王庭的王军,一支骑兵小队迎上前来。
淳于惮皱皱眉头,按照规矩,应当是十翟王亲自率兵迎接才对。
“十一翟王。”
打头的骑兵们在马上向他抚胸行礼,“我们翟王殿下等您多时了。”
淳于惮眼角跳了一下,“你们翟王殿下,人还好吗?”
“这……”
前来迎接的骑兵们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复杂。
淳于惮眯起眼睛,“看来,你们的主子换人了啊。”
是他低估那个砍了第十翟王的家伙了。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服部众,完全替代了老翟王的位置,到底是他的哪个堂兄弟那么有本事?
要知道他的血缘离前代白狼王就不算近,跟他是堂兄弟可不是什么尊贵的事。第十翟王虽然辈分高,但算不上是现任白狼王的亲兄弟,他的儿子就算是嫡子都不够尊贵,更别提庶子和私生子了。
西戎的贵血制,是按照贵族和历代白狼王的血缘关系来计算亲疏的。就像当初淳于夜的兄长淳于牙,因为是白狼王的亲儿子,前代白狼王的孙子,在西戎贵族中地位超然,能随意打骂他们这些旁支。
不管是人是鬼,见到了就知道。
淳于惮将马鞭丢给伊稚斜,跳下马背,“你们翟王在哪个帐篷里?带路。”
引路的骑兵畏惧地相互望了一眼,带着淳于夜来到一顶黑色毛毡帐篷前。
原本属于第十翟王的贴身护卫打起帘子,淳于惮冷笑一声大踏步走了进去。
“听说有人杀了我叔父?是谁?”
“是我。”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帐篷深处传出,淳于惮抬起头,瞳孔微微收缩。
他在帐篷内的主位上看到了个他从未想到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