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护士听到皮鞋的声响,从另外一个病房里探出身子来往外看。
走廊里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护士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然后眨了眨眼睛振作精神。
这会儿都快凌晨两点了,外面怎么可能会突然来人,楼下保安也不会放家属进来探病的。
牧七病房的帘子被拉上了,阻隔了外头的视线。
就算是现在病患的状态下,牧七也习惯性地维持着一定的警觉。
几乎就在下一秒,她就睁开了眼睛。
漆黑一团的病房里,牧七眯眼,借着外面走廊里隐约的光亮看向来人。
一身白衣,长卷发,背光的五官看不清,但看身形是个女人。
“胆子够大,半夜看到床头站了个人,都不尖叫么?”
来人声音轻轻柔柔地,带着一丝略微刻意的做作。
牧七跟着安沅这么久了,当然有跟萧凝遇上过,她这把声音还有讲话的腔调她一下就认出来了。
萧凝见牧七仍旧默不作声,于是一声娇笑,“哎呀,你怎么不说话?”
“。。。萧。。。”
无奈何,牧七努力发出声音,却最多只能蹦出一个萧字。
蓦地,病房里灯光大亮,是萧凝去开了灯。
牧七很想伸手挡住自己,但是她现在动作幅度稍微大一些,身上就疼的不行。
萧凝露出怜悯的眼神,轻捂着嘴低叫,“牧七,你这伤的好严重哟。”
“全身上下,”萧凝伸出一根嫩白纤细的手指,“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呢。”
牧七微侧过头,深呼吸着想要摒弃不断涌上来的泪意。
“牧七,不好意思呀,这么晚打扰你休息了。”
“但是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想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
萧凝扭着腰走到病床前,俯身凑近,近到牧七都能闻到她脸上脂粉的味道。
“牧七,我。。。马上要跟笙哥哥订婚了。”
“两家的长辈已经见过面,就等着选一个黄道吉日啦。”
“牧七,谢谢你啊。”
“没想到你这么有自知之明,主动跟笙哥哥分手了,这也省了我们不少事呢。”
萧凝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刺,深深地扎进牧七的心里。
倏地,心跳监测仪的数据有变化。
萧凝捂着自己的胸口拍了拍,“哎呀,你别激动,我话还没说完呢。”
“牧七,你一定要好好休养身体,我还要给你发订婚请帖的。”
“怎么说你也算是我跟笙哥哥的半个红娘,如果不是有你,金女士也不会这么快接受我的。”
度秒如年。
牧七始终紧绷着脸,被子里的一双手快要把底下的床单揪烂了。
她很想装晕过去,但是仅有的最后一丝自尊不允许她这么做。
萧凝就是来示威的,她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死撑到最后一秒,她也要撑下去!
终于,值班的护士走了过来,看到她房里有亮光,就推门进来了。
“牧小姐,你没事吧?”
牧七说不出话,无法表达的痛苦让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灯开关?我帮你关掉,这样好睡一些。”
护士关上门,走了。
刚才闪身躲去了洗手间的萧凝走了出来。
“哎呀,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黑暗中,萧凝故意摸索着不小心撞到了病床。
牧七被迫扯到身上的伤口,闷哼了一声。
“这病房怎么那么小,走个路都能撞到,真是碍事!”
萧凝意有所指地嘀咕,然后开门出去了。
牧七。。。睁着眼,一夜无眠到天明。
......
早上安沅来的时候就觉得牧七不太对劲,似乎意志更为消沉了。
主治医生来查房的时候,问她哪里不舒服,她也不给任何的反应。
安沅去护士台,昨晚的值班护士还没换班。
“昨天晚上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呢,一切正常。”
“不过凌晨的时候,牧小姐不小心碰到了灯的开关,我帮她关了。”
每个VIP病房都配备有一个万能遥控板,就搁在病床边上,患者可以轻易拿到。
安沅回去病房,盯着那遥控板看。
不对啊,牧七又不能大幅度地动,更不能自己翻身,遥控板又不是在床上的,她怎么可能会误碰到?
“阿七,昨晚。。。是不是有人来过?”
听到安沅的问题,牧七的眼睫毛颤了一下。
安沅心里有数了。
这两天她都是陪到十点多,牧七睡觉了才离开,然后一大早六点多就又来了。
会故意选在没人的时候,躲着她来见牧七的人,只可能是萧惟俩母女。
萧惟还不至于那么摒不住,这次出狱回来后,萧二小姐做任何事都很低调。
至于萧凝,再怎么会掩盖,再怎么会演戏,这骨子里的嚣张嘚瑟的本性,真得改的了么?
安沅不相信。
“阿七,一会儿我有个急诊要回四君堂一下。”
“我很快就回来的。”
VIP病房,白天时护理人员是一对一的,就算没有家属陪护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
安沅下楼坐到自己车上。
她直接给萧凝打了电话,问她是不是可以现在就见个面。
萧凝答应了,说她刚巧在附近做完美容SPA。
呵,这个点,居然已经出门做了美容?
十几分钟后,安沅到了两人约定的咖啡馆。
非周末的十点多,咖啡馆里早上一拨生意做完,这会儿店里就小猫三两只。
安沅给自己点了杯冰美式。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需要来点冰的下火。
足足过了有小二十分钟,萧凝才姗姗来迟。
踩着猫步,扭着腰,一张妆容美艳的小脸,唇红齿白,浑身上下透着愉悦感。
她的这幅模样,看得安沅心里的怒意一节一节的在攀升。
“安沅,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你没等多久吧?”
说着抱歉,语气却是一点歉意也没有,那微扬的嘴角更是泄露了她的本意。
“坐吧,我有话要说。”
服务员过来点单。
“不用,她马上就走了。”
安沅的话让萧凝面上的笑意一下敛去,她低头微微欣赏了一下昨天新做好的指甲。
“安沅,这么着急的话,那就说吧。”
“我听着呢。”
安沅本来想说的话,在看到萧凝的那一刻就改变了主意。
她拿过桌上的冰美式喝了一口,可惜冰块彻底化了的咖啡已经失了味道不好喝了。
放下凝水的玻璃杯,安沅抽了张纸巾擦手。
萧凝见她突然这么慢条斯理地,也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下意识就把翘着的腿给放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智商不够,还是情商又突然欠费了。
一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安沅,牧七怎么样了?”
刚问完,萧凝自己也觉得触了雷,但是说出口的话也收不回来了。
安沅把擦手湿掉的纸巾扔到桌上。
“萧凝,我不管你跟你妈在背后搞什么鬼。”
“但是,如果你以后要是再敢去找牧七。。。”
话尽于此,安沅刚擦干的手又握住了那杯挂满水珠的玻璃杯,然后一个起身。
萧凝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大半杯冰美式从头浇到她脸上。
“啊!!!”
栗色波浪卷塌了,脸上精致的妆容毁了,一身轻薄的白裙也遭了殃。
“潇安沅,你疯了?”
安沅多一句啰嗦的话都没有,直接拿了自己的包往外走。
跟萧凝无话可说,她得去找另外一位主事的。
***
金女士接到潇安沅的电话时,着实非常惊讶。
她迅速换了自己最满意的一身行头,匆匆赶到约定的地方。
萧氏大厦她不是头一次来,这里一楼的大牌名品荟萃,限量款的包别的地方没有,这里总归是第一时间上架的,她偶尔也会来扫货。
不过鉴于梁丘远的身份,金女士现在逛街买东西都挺低调的,怕被有心人士找茬。
虽说梁丘远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金女士到底也不敢太外露。
司机停稳车子,马上就有人过来开门。
“金女士?欢迎光临。”
来人一身西装革履,俊秀的脸庞加上恭敬有礼的态度,让金女士一下有些晃眼。
“你是?”
这架势,肯定不是门童呀。
“金女士,我是萧氏集团的总裁特助,我姓伍。”
总裁特助?
“潇医生已经到了,正在楼上等您。”
“这边请。”
伍特助身高腿长,彬彬有礼,有他走在前面带路,金女士一路都被人当作超VIP贵宾,那心里的优越感蹭蹭蹭地往上飙升。
“金女士,里面请。”
伍特助圆满完成任务后,就退场了。
萧氏大楼星级酒店的中餐厅,门口立着一个告示牌。
上面写着,“今日午市,私人宴会。”
潇安沅,这是为了见她,还包场了?
金女士这下是真的有些受宠若惊,她下意识地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裙摆,然后挺了挺背脊往里走。
从来不炫富的潇安沅,今天为了给牧七撑腰,也是费了一番心力。
“金阿姨,您来了。”
一声金阿姨,叫的不疏离也不热情,透着有礼的客气。
金女士落了座,微笑着打量对面的年轻女生。
在她眼里,潇安沅还真的就是个小姑娘,看长相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先前第一次见面也是给阎家面子,才对她比较热情。
今天,金女士是有备而来,她大约猜到潇安沅要跟她说什么。
“安沅啊,你叫我一声金阿姨,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没事,金阿姨叫我安沅就好。”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吃饭吧。”
一顿午餐,奢华又精巧,味道更是没话说。
有专人伺候,金女士虽然本就出生富贵从小也享受惯了,但是今天这菜色和服务的确是超一流的。
萧家果然厉害,涉足的任何一个行业,这几年都做的风生水起。
不过这也更加坚定了金女士想要跟萧家联姻的决心。
面前这位本来是个好选择,潇安沅有萧二少撑着,就算不是萧家嫡亲的孩子,但是也比萧凝更受重视。
可惜,潇安沅已经被阎大少抢了先。
只是萧凝比起牧七那个小跟班,当然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得比的。
“安沅啊,你今天找我,是不是想说牧七的事情?”
金女士故作叹息,“这孩子也是作孽,一个车祸受了那么重的伤,以后可怎么办哦,这要是嫁人也得拖累人家一辈子的。”
“安沅,你说是不是?”
金女士话里话外都带着怜悯之心,但是这内里的意思却是听得安沅胸口发凉。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牧七嫁进梁丘家。
有这样的婆婆,就算梁丘笙对她很好,也架不住这以后天长日久的婆媳斗争。
那么一瞬间,安沅有些不确定她现在所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安沅?”
“怎么了?”
金女士看到安沅一下恍惚,以为她被说动了。
于是再接再厉地道,“安沅,说起来,牧七和你也就是同学一场吧?这跟萧凝比起来,你是不是也应该更护着自己人才是?”
“金阿姨,您可能误会了。”
安沅抿了抿唇,笑得一脸无害。
“我跟萧凝的感情很一般。”
“反倒是牧七,我们情同姐妹。”
“是比亲姐妹还亲的那种关系。”
被这么反驳,金女士惊讶地微张着嘴,完全没想到安沅会如此的直白。
“金阿姨,我今天请您来,也不为其他的。”
“如果您只是因为萧凝的身家背景,才决定选她做您的儿媳妇。”
“那。。。”安沅顿了顿才继续道,“您也可以先听一听牧七的身家。”
牧七的身家?
金女士这母亲也不是作假的,早就找人查过了。
那个牧七哪里来的什么身家?
“金阿姨,刚才带您上来的是萧氏集团总裁的伍特助。”
金女士颇为欣赏地夸赞道,“伍特助年轻有为,看着也是一表人材。”
“金阿姨,伍特助是牧七的哥哥。”
啊?
这两人也不是一个姓氏的呀。
“不光伍特助,萧氏集团的总裁,傅先生,也是牧七的哥哥。”
这。。。都不是一个姓氏呀。
金女士有点晕了。
“还有,萧氏集团特聘的顾问,就是那位很有名的经济学家陆教授,是牧七的叔叔。”
安沅忽地眼神一闪,“对了,陆叔叔最近刚刚被特邀参与嘉安那一片的城区改造,金阿姨有听说吗?”
嘉安是宁远城最后一片郊县的老城区,金女士当然知道,因为这次的城区改造是梁丘远新上任后第一个推行的城建项目,是他未来几年内工作的重点。
“金阿姨,我们牧七为人低调,您就算派人查她,也肯定查不到什么。”
“不过我可以明确的告诉您。”
“牧七的身家比起萧凝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的么?
金女士心里还是将信将疑,潇安沅应该不会撒谎,但是她如果跟萧凝不对盘,那她也有理由和动机故意欺瞒,给牧七造势。
......
“阎大少。”
餐厅的经理看到男人大踏步进来,赶紧迎上去。
安沅看到突然出现的阎煜,心里舒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
阎煜走近了揽住安沅的腰,“二叔说你在这儿吃午饭,我过来看看。”
传闻中‘目中无人’的阎大少,果然长得惊天地泣鬼神!
金女士向来觉得自家小儿子梁丘笙已经算是长相极为俊逸的了,没想到这阎煜生的更是标致,这一身的气度,只站在那里就让整个气场都变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王者!
“这位是金阿姨,梁丘教官的妈妈。”
阎煜视线瞥了一下,微微点头。
“你好。”
随即,他又转过头只看身边的小女人,那宠溺的姿态显露无疑。
“饭用好了?”
安沅点头,“嗯,刚跟金阿姨说起萧凝。”
“还有阿七。”
阎煜一下蹙眉,似是很不喜萧凝这人,连听到她名字都会不悦。
“梁丘笙不是跟牧七在谈恋爱么?”
“怎么又跟萧凝扯上关系了?”
安沅看了一眼对面的金女士,犹豫了一下才道,“也不知道是谁给萧凝安排了相亲,金阿姨也不清楚情况,所以。。。”
闻言,阎煜很是配合地脸色一沉,扭头望向金女士。
被阎煜冷着脸一看,金女士没来由地有点腿软。
这男人,气势比她大儿子梁丘远还要盛。
非一般的有钱人,果然这底气。。。很吓人!
都说阎家的财富深不可测,金女士今天亲眼见到阎煜才稍稍有些明白。
阎家的人,真不是好惹的。
那这牧七。。。不等金女士还在沉思。
阎煜语气不悦地就道,“金女士,牧七是我阎家的人,她跟梁丘笙在一起,我乐见其成。”
“如果因为某些人故意从中作梗伤了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阎煜伸手拿过安沅的手包。
“走吧,我这会儿有空,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牧七。”
安沅有些歉意地对着金女士颔首,“金阿姨,那我们先走了。”
两人牵着手往外走,阎煜配合着潇安沅的脚步,低头跟她说了什么,两人一下笑开。
有钱谁都可以锦衣玉食,但是像阎煜跟潇安沅这样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甜蜜幸福的,如果不是真爱,那就算是再有钱,也是不可能的吧。
郎才女貌就让人欣羡不已,眼前这一对璧人,让金女士没来由地想到昨晚小儿子梁丘笙的那番话。
金女士拿过自己的手包,缓缓往外走。
回顾自己的婚姻,她的丈夫,好像从来没有给她拿过包。
这点滴的细节,就能看出夫妻间的感情。
一顿饭的功夫,金女士的心思开始有些动摇。
***
安沅跟阎煜去到医院的路上。
“你怎么突然会来?”
“小伍给我打的电话。”
阎煜轻捏安沅的脸颊。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说出牧七是阎家隐士的真实身份,这样那个势利眼的金女士肯定不买账。”
越是势利眼的人,就得是比她更有钱更有势的人来压制。
所以,他就亲自来了。
配合安沅小小地演了一场戏。
安沅悠悠地叹了口气,“但是就算金女士知道了牧七是我们阎家的人,这以后的路。。。”
“别担心,总归有办法的。”
“现在牧七的身体恢复最重要,这也是对梁丘笙的考验,他妈暂时不同意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梁丘笙自己不能坚持,那我们谁帮忙都没用。”
是啊,现在牧七的身体是第一位的,安沅打起精神,握了握拳。
“阎煜,如果之后的治疗都不能恢复牧七说话的能力,那我想给她试一下针灸治疗。”
“所以,你这两天回来了还不睡,一直在书房折腾,就是为了研究牧七的失语症?”
“嗯。。。牧七不光是阎家的隐士,她对我来说,也是最亲的姐妹。”
所以,她一定要想办法治愈她!
***
一身狼狈回到家里的萧凝,气的把门摔的震天响。
萧惟等她洗完澡出来才问发生什么事。
“妈,潇安沅现在可是不得了,阎家孙媳妇这个名头简直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刚刚那一身的咖啡,就是她泼的!”
“死贱人!小B子!别让我逮到机会,否则我弄不死她!”
大家闺秀,名门淑女,这一下完全破功,萧凝嘴里辱骂的那些难听字眼,萧惟在边上也听得下去。
要是以前,她肯定不会放任萧凝这样失了教养礼仪。
现在么,她在监狱里那段时间,什么样的脏话没听过?什么样凶恶的人没见过?
都说男子监狱可怕,都是女人的监狱,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小凝,你先别管潇安沅,现在最重要的是梁丘家的亲事。”
知道自己在宁远城再也混不出名堂,萧惟当然有自己的打算。
萧家的股份放在那里是死的,每年的红利再多也没多少,萧惟思来想去,觉得全部套现,再拿着钱去境外重新开始,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萧惟,不可能这一辈子就背着劳改犯这个身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