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般的蹄声此起彼落,数百人在王家套河以东的狭窄区域内追逐。
骑队由东向西北,与步兵的距离逐渐拉远,部分流寇的马兵从旷野进入官道,提高马速追赶,官兵的企图逐渐明显,他们要堵截猛虎桥。
在混乱的追逐中,分属各部的流寇在追逐中混杂一起,指挥体系已经不复存在,大多马兵只知道跟随其他人一股脑往西北跑,下意识中他们知道一定要过河。
万峰门外是江北水源最丰富的地方,万历十年江北大旱,只有万峰门外水源不竭,沿途二十里苍翠如故,王家套河即便是在冬天,水位也比其他河流要高,一旦猛虎桥被截断,马兵就失去归途。
前方刘文秀的背影在一群马兵中时隐时现,小娃子驱策着身下的驮马,奋力在后追赶,但这驮马一旦跑起来,跟战马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突然刘文秀减缓了速度,他大声招呼旗手,跟着响起了螺音,一些马兵靠拢过来,以西营的为主,其他大部分马兵并不理会,依然打马向猛虎桥冲去。
小娃子心中疑惑,为何此时还要停下,赶紧策马追赶,终于来到了旗帜附近。他此时的位置,距离猛虎桥接近两里,前面的官兵仍在直扑猛虎桥,而后方的官军步兵已经接近。
“九条龙你带人拦住后边步兵!”
刘文秀的声音带着焦急,小娃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冲过去的官兵只有几十人,马兵拼死冲杀有打通的可能,而后面的步兵队列铺满官道,一旦他们到达猛虎桥,骑兵就绝不可能在那种地形取胜。
周围的马兵神情慌乱,在原地迟疑着,包括那个九条龙在内,在这种撤退的时刻,谁殿后谁就容易被大队抛弃。看起来像是舍弃自身保存主力,并不会被大多数马兵接受。
小娃子紧张的喘息着,也许刘长家的决定是对的,桥头那里容不下许多马兵交战,三百人或四百人区别不大,如果由得右面的步兵赶到,他们从后面一冲,马兵就溃散了。
只有拖住步兵,前面的马兵才有机会打通猛虎桥,但在这个慌乱的时刻,谁能想得那么多。
众多马兵在原地惶然的看着刘文秀,小娃子大声道,“我随九长家去。”
“一起走!”刘文秀改了主意,一打马股,亲自向步兵方向冲去,那些西营的马兵犹豫片刻,陆续扭转马头迎向步兵。
……
侧面射出的轻箭连绵不断的飞来,射入密集的步兵队列中,一个中间的长矛兵惨嚎着倒地,后面避让不及的两个矛手滚作一团,后面的人纷纷绕开,有几个同队的矛手准备去搀扶地上的人。
“不准停下!”
吴达财挥舞着七尺的旗枪,对着停下的士兵连踢带打,几个矛手赶紧放弃,奋力跟着队伍向前跑动。
左手的藤牌嘭一声响,吴达财一个趔趄,又被步弓命中,赶紧离开原地跑动起来,让对方不好瞄准。
他这个旗队还没有配置任何重甲,全部只有七斤的绵甲,他的旗队最近对抗成绩好,被王增禄选中作为前锋,也是看中他们负重少,但为了让他们活着到猛虎桥,特意从亲兵步兵司借了十多面藤牌。
左手套着九斤的藤牌,要是平时快速负重行军,他并不觉得累,但现在刚跑出一里多,却让他感觉要跑断了气。
身后嗖嗖飞出几支弓箭,那是百总配给他的弓手,每个局有十名弓手,是以前的中军箭队,他们都没有甲具,每次射箭需要停下借助腰腿力量,每还击一次就需要跑步追赶大队,但有了这些弓手的存在,那些马兵就无法安稳的攻击。
“弓手跟上。”
吴达财喊完有些气喘,原本他该竖起旗枪在队列前排左侧引导全旗队,但这次突击有些不同,他需要前后跑动,让队形维持在一起,既要赶速度,又不能把士兵累垮,否则到了猛虎桥也只能送死。
后面的第二个旗队来自第六局,也是轻装步兵,同样遭到马兵弓箭的打击,他们的藤牌数量少,前排有人被射翻,引起后排步兵连续跌到,此时队形大乱,与吴达财所部拉开了百步的距离。
再接着则是第四局一个铁甲的步兵旗队,由王增禄亲自带领,他们穿戴三四十斤不等的甲具,此时远远落在后面,吴达财指望不上他们。
跑了几步路过一名受伤的士兵身边,那矛手大腿中箭,躺在地上哀嚎。
“不准挡路,滚下路边去!”吴达财对着他一脚,那士兵赶紧单手往右侧爬去。
藤牌上又中了一箭,吴达财转身又去追队伍,卖力的跑了一段追到队尾,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左侧旷野上喊叫夹杂着蹄声,吴达财移开藤牌看了一眼,成群的马兵在旷野中跳跃跑动,追逐步兵队列,那些配置的弓手被后面的马兵牵制,已经伤亡几人,跟吴达财的旗队脱节了,现在对这群马兵没有任何的反击能力。
流寇靠得越来越近,有人在旷野上下马,取出了步弓,就在二三十步外对着步兵发射,更有马兵上了官道,就在队头前二十步回身射箭,前排的步兵需要不停的遮挡,速度渐渐减慢。
好在流寇的马兵并不多,来攻击步兵的只有几十骑,其他的骑兵都在远离,也不知他们是在奋勇追击还是仓皇逃窜。
队列左侧的矛手全部都加配了藤牌,箭支雨点般袭来,大部分被藤牌遮挡,仍有箭支穿过缝隙,击中中间的长矛兵,旗队中不断有人被弓箭击中,旗队三十四人,除去坐船生病的三人,从万峰门出发三十一人,现在只有二十五六人,到了猛虎桥还能剩多少,吴达财不敢去想。
吴达财心头焦急,队伍跑得太宽,堵满了整个官道,他没法回到前排。
前方突然一阵喊杀,队列跟着停顿下来,吴达财仰头看去,一匹马的上身插着几支长毛,高高扬了起来,周围的长矛朝着上面的骑手攒刺,马身跟着倒下,那里刀枪乱舞。不知是哪个莽撞的马兵冲击队头,反被一群步兵杀死。
吴达财挤入队列,到了前排时,一人一马的尸体摆在地上鲜血淋漓,那马兵身首异处,马匹则还在挣扎。
“继续前进,不准停!”
吴达财在连绵的箭支攒射中,叫喊着推搡那些士兵,士兵们有些茫然,高度紧张下,他们服从了吴达财的命令,跨过人马的尸体继续前进。
队伍恢复了速度,箭支仍不断的射来,队列中的士兵还在减少。
吴达财冲到左侧偏头看去,无数骑手在旷野和官道朝猛虎桥亡命奔驰,流寇大多也是红衣,远远看过去,一片杂乱的场景,根本分不出来谁是流寇谁是官兵,不知骑兵局是否已经到达桥头。
……
坐骑激烈的奔跑着,脖颈上的细微汗珠逆风飘飞,落在陈如烈的脸上。
猛虎桥就在前方,这里也有几十户的人家,大道穿过这个小集市,延伸到河道的位置就是那座猛虎桥。
一些零散的马兵刚刚逃到桥上,还有十多名原本在桥头位置的流寇,出乎陈如烈的预料,他们根本没有上来拦截,而是打马向河那边跑去。
陈如烈回头看了一眼,后方漫野的红衣骑兵,夕阳下光线弱了,陈如烈都分不清谁是官兵谁是流寇,更不用说这些留守的马兵,他们对整个战场的形势一头雾水,看到如此多的骑手往桥头飞奔,惊慌之中逃窜毫不出奇。
“你带第二队继续追过桥去,追散他们立刻回来。”陈如烈向身后的一个队长吼道。
那队长继续打马,带着几个人追上了桥面。
陈如烈一收马缰,筋疲力尽的坐骑嘶鸣着减速,顺手在它的脖颈侧面一拍,满手都是汗水,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手肘,陈如烈低头一看,腰上挂着一支轻箭,这支箭意外的破开了锁环,他此时感觉到腰上有点痛感,抓住箭尾一狠心,箭头跟着拔出,陈如烈痛得一皱眉,随手将箭仍在地上。
后续的骑队陆续赶到,陈如烈看到队列短了许多,许多人和马身上都带着弓箭,漫野的流寇已经接近,他来不及去点数,立刻跳下马来大声道,“全部下马,四匹马系一起……”
刚说到一半,旁边巷子中突然冲出一个骑手,把陈如烈撞得一个趔趄,红衣红巾竟然是个流寇,他从旷野跑来,只想忙着逃命,混没想一头撞进了官军的人堆里。
街中正在下马的骑兵猝不及防,顿时一片纷乱,纷纷取兵器来围攻,那马兵反应灵敏,奋力一扯马头的同时朝陈如烈砍出一刀。
陈如烈慌乱的举起刀一挡,待要还击的时候,马兵已提起马速,朝着桥面上逃了。
“你姥姥的流贼,封住这个巷……”
还不等陈如烈安排妥当,又一名马兵从那个巷口冲进街道,这次陈如烈有了预备,乘着那马兵减速,一把抓住了骑手的腰带和袖子,那流寇拿的线枪,此时哪里管用,他抓着马鞍拼命挣扎,无暇控制马匹,周围几个骑兵一拥而上,一顿刀枪将他砍杀下马。
陈如烈丢下那流寇回身过来,此时街中人马混杂,奔驰后的马匹喷出大股的白雾,下马的骑兵手忙脚乱,将三四匹马的缰绳连接在一起,这样它们很难逃散,甚至难以离开街道,这样可以阻挡通路。
街道中拥挤而混乱,充斥着各种叫喊,这支骑兵并无什么巷战训练,这一次也没有充分时间布置,下马之后骑手各自打算,大部分仍留在街中,寻找好作战的角落,有些进入了门市,有些提着弓箭上了二楼,队长则在到处找人。
后面蹄声如雷,流寇已经近在咫尺,按当时的安排,郭奉友中间带塘马,杨学诗在最后,到达之后队尾变成了前线,由杨学诗就地指挥。
陈如烈对找到的两个队长安排完毕,便大声催促着往街口走,街中人马混杂,他看不到后面的情形,目前桥上没有敌情,他担忧杨学诗的安危,准备穿过拥挤的人马去查看。
如雷的蹄声越来越近,似乎传来杨学诗发令的声音,还有一些紧张的回应声。
陈如烈刚走到两步,街口方向一阵大喊,陈如烈赶紧踮起脚从一匹马的背上看过去。
街口方向晃动着刀枪,几名流寇马兵急速策马而来,直直的撞入了街口的队列,随着几声强烈的闷响,那边一片惨烈的叫喊,马兵的身影也随之消失,那里有兵器挥动,有人在互相砍杀。
街中人喊马嘶,马匹不安的躁动着,一些来不及连接缰绳的马匹开始试图寻找出路。
陈如烈几人原本预想中,到达后将马匹连接后放在街口阻挡对方,骑兵则在其后列阵迎战,万万没想到最后变成如此的混乱,流寇就跟在身后,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做任何准备。
陈如烈焦急的扒着眼前的马鞍,一脚踏上马镫,街口前方无数红衣的流寇策马飞奔,他们一改方才拦截时的小心,毫不犹豫的向着猛虎桥蜂拥而来,仿佛要生生踏平这个小小的集镇。
那一片奔腾的马群前方,骑兵的三角红旗在街道中迎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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