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表演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一次的表演,他抛去了很多细节的设计,直奔主题,温和地看着“甄嬛”,在对方来不及做出惊愕的神情时就已经饮了那杯毒酒。
除了将毒酒一饮而尽的果决之外,他从头至尾的一言一行都温和有度,轻轻地擦拭了嘴边的残渍之后,他还看着“甄嬛”笑了笑。
就是这么一个镜头,让早已经对这场戏无比熟悉的工作人员都没忍住红了眼。
有种特别微妙的情绪传达出来了,让人忍不住的心悸。
孙丽就坐在杨严对面,是最直观的感受者。
她看着杨严一派温和、却看得出来并非是强装若无其事的神情,心头瞬间就涌上了无限的心疼。
对方是那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就因为自己沾上了了这滚滚红尘的污秽不堪,但是他又这么清楚明白地直接用举动告诉了自己他的不后悔。
可是,她自己却后悔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伤秋悲画扇。
原本她打算用自己的生命终结这一切,可是这个平日里温柔至极、甚至于柔软到软弱的男人这一次却那么坚定的挡在了自己的面前,抢在自己前面终结了这一切。
明明是自己贪恋他的温暖,是自己先起的头,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错,可是这下却不知道罚了谁。
眼角泪珠连成串,她却恍然不觉,只是固执的看着他的眉眼,想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你怎么能不后悔呢?
我真的好后悔啊!
……
郑晓龙喊了“卡”之后,孙丽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把情绪给缓过来,她心里面是满满的悲恸,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凄惶感。
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你心里清楚明白的知道再也没有人会比对面那个人更爱你了,他走了之后,这个世界上真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这种极致的情绪实在是太难脱离了。
杨严看着孙丽情绪崩溃,甚至哭花了妆,一时无言。
他此刻的情绪复杂至极。
郑晓龙导演并没有中途叫停,这意思就是这场戏过了。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尤其是现下,当杨严环顾四周,发现工作人员大多数都抽泣不止的时候,他不免的就感觉到一阵茫然。
这场戏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带入很强烈的情感。
或者说他就是特别朴实的把当下“果郡王”的人物状态给呈现了出来。
他没有动用一点技巧,也没有找准情绪宣泄点,没有让果郡王这个角『色』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变化。
他都觉得自己这是自暴自弃式的表演。
没有足够强烈的情感冲突,观众怎么能够代入呢?
但是,现实就是他被打脸了。
杨严完全没有想到孙丽给出的反应居然会如此大、也没有想到周围的工作人员居然就这么入了戏。
更没有想到就连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他从来都特别冷静客观地看待演员演的戏,想让他跟着演员的表演投入情绪十分困难的郑晓龙导演都掩饰『性』地擦了一下眼泪。
可是杨严自己却没哭,他并没有体会到这些哭的不成样的人的心理感受。
静默了一分钟之后,杨严站起身往郑晓龙导演那边走去,“导演,我可以看一下回放吗?”
郑晓龙了然,他示意副导演『操』作。
杨严从头到尾,从镜头里把这场戏看下来,眼眶也不由自主的红了红。
他甚至都不觉得果郡王有多惨。
但莫名其妙的就是替他感到悲伤。
他都不上来这场戏哪里好,但就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轻而易举的就能勾动观众的心神。
如果非要说这场戏哪里好,可能是“戏剧张力”很足吧。
这种戏剧张力,不是说把所有的冲突都摆到台面上来,而是那种箭在弦上却引而不发的迫人感。
最低等的喜剧张力,是形式之内的感官和情绪上的刺激。
比如演男女恋爱时,当事人的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体现了她或者他内心的什么意识,这就有点儿戏剧张力了。
往上一等的戏剧张力,叫做形式之内的无常因素对预设的戏弄。
《天龙八部》里乔峰率领一群人反对契丹人,恨死了契丹人,因此读者一定在预设到底这家伙如何才能干掉契丹那些坏人,却发现自己就是契丹人,这叫做戏剧张力。这是最简单的戏剧张力。
再上一等的戏剧张力,即脱离了形式之外的心理起伏和命运去向。
不需要任何对心理的描述,也不需要预设各种细节,最打动人心的其实是人物在渺渺茫茫之际的感受和选择。
只字不提,却最直击命门。
杨严觉得自己这次演的这场戏就有点这个意思了。
他并没有刻意去呈现“果郡王”这个人物的心理活动,仅仅只是做出了当下他会做的那个抉择。
没有犹豫,也来不及产生感伤的情绪。
只有“随心”二字。
而一次又一次的随心之举,就构成了他的命运。
观众其实是很能脑补的,对于一些角『色』心理层面,包括细节上面的东西比演员演出来的更加全面,他们站在上帝视角能够预知到剧情发展。
所以光靠剧情是打动不了他们的。
而在这种大悲大喜的剧情中,唯一能够将所有观众的情绪都带入的,就只有宿命感了。
杨严就叹气,所以其实他原先设计的那些细节确实是有些多余。
最起码这一场戏是用不上的。
这场戏只需要“白描”就够了,不用给太多的东西,让观众自己去想,自己去体会。
杨严偏头,问郑晓龙导演:“郑导,这场戏,就算过了,是吗?”又接着问了句:“嗯,我这次的表演形式会更好吗?”
郑晓龙看杨严一眼,还是那句话,“我是不知道你们演员要怎么演戏,我只知道你刚才那场戏演的还行。”
“那行,我待会儿就离组了。”
“嗯。”郑晓龙翻了翻剧本,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你组织钱记得去领个红包,去去晦气。”
杨严脸一黑,总觉得这导演话里有话啊!
还是他太敏感了?
他并不是第一次领这种红包,在横店跑龙套那会儿,他还是演过几次死人的……
尽管那时候的红包金额甚至还不够买一根雪糕。
杨严领了红包,然后到处找玲花。
他之前让玲花帮着订了一些饮料小食之类的,打算在离开剧组之前再刷一波好感。
“这边!”
他听到声,就往玲花那边看,啧啧啧,这有点多啊!
好呗,他就又帮着把玲花一份份的给工作人员分发。
杨严将买好的饮料分发下去之后,跟导演以及主要演员挨个地打了招呼,就和玲花坐上车直接往机场去了。
行李一个大早就收拾好了。
所以他们离开的很利索,一点不拖拉。
玲花直接飞回燕京,杨严却和她不同路,他临时改了行程,打算飞去宁波的象山影视城。
刘亦茜曾经在这地方拍摄过《神雕侠侣》,现在则正在这个地方拍着《四大名捕》。
嗯,他要去探班!
杨严拍完下午那场戏之后就打了个电话给刘亦茜,对方倒是接了,语气也挺平静的。
但他敏感的抓到了对方的微妙情绪,所以他当下就下了决定要去刘亦茜的剧组探班。
“争吵”过后的遗留问题很有必要立刻解决掉。
到了象山影视城,杨严先是找了邓朝把孙丽让他带的东西给对方。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就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孙丽平时下了戏,出去闲逛,在街边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会买下来然后挑着寄给邓朝。
这次主要是孙丽手写了一封信,杨严就被当作信使使唤了。
“这是孙姐让我给你带的东西。”
邓朝就很开心,然后朝杨严道:“放心,我不告诉刘亦茜你来了,让你给她一个足足的惊喜。”
杨严:……他其实都没想到这一层。
他就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应该过来和刘亦茜见上一面,并没有想太多。
但现在被邓朝这么一点,他忽然就有了点自己是来探班的觉悟。
平时都是刘亦茜来探自己的班,这好像是第一次自己去到刘亦茜所在的剧组探她的班。
这么一想,杨严有些恍惚。
他冲邓朝感激地笑笑,然后去超市买了菜,又和三金联系了。
他打算,嗯,给刘亦茜做一顿饭。
好不好吃另说,但他确实是能做饭的。
杨严从刚才起就在反省。
一直以来他好像就没有为刘亦茜做过什么事情,对方在这段感情中的付出比自己要多得多。
所以,出于少部分补偿心理、更多的是出于对刘亦茜的心疼,他就有想要为对方做点什么的冲动。
三金知道杨严是要给茜茜一个惊喜,很爽快的把杨严放进了刘亦茜的套房。
因为接下来半年《四大名捕》这部电影基本上全都是在象山影视城拍摄,所以刘亦茜住的是公寓式酒店,客厅里带着小厨房的那种。
杨严顶着三金好奇的目光,先把菜给洗了,然后利落的切菜、炒菜,全程不带一点犹豫停顿,不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了。
都是很家常的小菜。
三金吸了吸鼻子,放弃了继续留在这里的打算,她要出去给自己觅食!
做好了菜,杨严就坐到沙发上等刘亦茜。
他已经打了电话给对方,所以茜茜是知道他在酒店等她的。
但刘亦茜确实没能想到杨严居然还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她进了门,被杨严引到桌前看到一桌子自己喜欢吃的菜时,整个人都是愣的,因为这菜很明显不可能是外卖只能是现炒出来的。
而炒这菜的人也只可能是杨严了。
“拍摄了一天,辛苦了,吃饭吧。”
杨严拉着愣神的刘亦茜坐下,“我听三金说你今天晚上没有夜戏了,那多吃一点也不要紧,实在不行,我待会陪你去夜跑。”
刘亦茜接过杨严盛好的饭依旧很懵。
杨严给刘亦茜夹了菜,见她不动,把筷子给她塞手里了,“想什么呢?吃饭。”
“噢。”刘亦茜看了杨严一眼,就着杨严又递过来的一筷子鱼香肉丝吃了,“你……”
你……什么。她却没接着说下去。
杨严挑眉,自己也吃了口菜,觉得味道还行,他又加了一筷子麻酱茄子,冷不丁地道:“我今天下午按照你提议的方法去演了那场戏,一遍就过了。”
刘亦茜挺冷淡的,“噢。”
“你难道不应该自豪一下的吗?”
“嗯,自豪。”
这很敷衍啊!
杨严抬眼看刘亦茜,见她低着头默默吃菜,就笑着问她:“你知道君子远庖厨是什么意思吗?”
刘亦茜再次看了杨严一眼,眼珠一转,面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神『色』却瞬间灵动了起来。
她直接用手机搜了这句话,顿了顿,然后开始念百度百科:
“这句话出自战国时期的《孟子》的《梁惠王章句上》,主旨是孟子劝诫齐宣王实行仁术。这句话的意思是……但凡有血气的东西你都不要去杀它,推崇的是不忍之心,让君子不要造杀孽。”
杨严就有点无语,被怼得无话可说。
对方还没停,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很多人一直错解了孟子“君子远庖厨”这句名言,误以为做大事的君子和堂堂男子汉应该远离厨房,而女人才是厨房的主人。其实孟子的原话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这是他对齐宣王不忍心杀牛的评价。”
“行吧……”
这一语双关的。
杨严把糖醋里脊盘子往刘亦茜那边一推,她喜欢吃这个,然后转移话题,“我都没有给我爸妈做过,你可是第一个吃到我做的食物的女人。”
刘亦茜咬了口里脊,外酥里嫩,还挺好吃的!
她瞥一眼桌上卖相不错的食物,“那是你的问题,你应该先给你爸妈做一顿饭。”
杨严耸肩,“我觉得你说的非常对,我任『性』,我自私,我错了,我检讨。”
杨严一语双关,说完就盯着刘亦茜的反应看。
刘亦茜听到杨严这么说,心里面确实舒服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