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着拐杖,铆钉从采访偏厅缓缓走出,一名中年男子从房间里追了出来,带着翻译,脸上挂着歉意笑容。见此,铆钉停下脚步,在从翻译口中听完对方的道歉话语后,轻笑摆手,示意并未放在心上……
新加坡富商、吴清光这一身份真养的不错,不会高到成为瞩目焦点,也不会低的令人忽视。关于后者这一点,从眼前这位专程追出来致歉的男子身上就能看出来,这位的官面身份是招商办某主任,大小算是个领导的。
至于为什么致歉,是因为方才混乱发生时,正是吴清光接受某记者采访的时候。最后采访自然是中断了,不过说来也没多大事的。
又聊了几句,礼貌婉拒对方作陪介绍国内企业家的意愿,双方在偏厅门口就此散开。浑浊老眼扫视左右,约莫七八步远的角落——肯定不超过十步,这是几十年培养出的默契,无论身处何等环境下,十步之内总能瞧见彼此——两鬓微霜的谷子手持酒杯,没多少存在感的站着。
铆钉走过去,中途顺手从路过侍应那里取了杯红酒,走到近前,抬手和谷子碰了下,嘴唇不见翕张幅度,细密声线却悄然传出:“方才那个女孩,就是这次的任务对象?”
谷子耷拉眼皮:“是的,她叫郭木兰,岭江电视台的记者。”
“瞧着是挺有活力,也颇具正义感的模样啊。我有点理解我们老主顾的头疼了,这样的热血青年,好打发也好打发,难沟通也难沟通……就是,呵,没想到会这么巧,刚落地就能遇上。”
说是没想到,铆钉脸上却无丝毫意外神色,杀手这种高风险职业能做到他这般金盆洗手、隐居幕后的阶段,也确实很少有什么状况能感到意外的了,相反,有趣的意味可能更浓烈一些,轻笑了下,抿了口杯中红酒。
稍稍沉吟,再道,“阿正那边通知到了吗?”
“通知了,就地潜伏。”
“再去个简讯,问他们现在的位置。”
谷子闻言长眉微颤,意识到了什么,眼眸刹那锐利:“那两个小子也过来了?他们怎么敢!”
铆钉缓缓摇头:“只是有点怀疑,我刚才所站的位置不好,看得不是很分明,有见到个身影像是小威,但不确定……”
“明白!”
“问问就好,如果真是他们,让即刻退去就是了。”
添了句,相比于脾气严肃火爆的老伙计,铆钉的性子要耐心温和许多。虽然派阿正两人前来岭江打前站,是有那么点踩雷的意思,但这是必须的流程,没法避免的,让谁去都是去,轮到了而已。
实际上对于手下这帮徒子徒孙,铆钉还是很重视关切的,这也是意外杀手有别于其他杀手的地方,布局谋划的工作有时会比较浩大繁琐,需要用到团队配合与头脑风暴,如此,彼此间的亲密信任关系就很重要了。
铆钉以身作则带了个好头,不然墨菲集团也发展不到如今的地步。
谷子颔首示意明白,放下酒杯,向洗手间通道走去。
……
……
行走在广场上,志威的心情很不错。
尤其是在心里复盘了遍整个行动过程以及推演完大概率成功的意外结果后,心情就更不错了。
虽然靠近目标对象下手是有点冒险,也违反了具体行动守则,但随后他所采取的手法却很好弥补了这点。蛇毒毒发需要时间酝酿的,不是当场死亡,谁能怀疑到几个小时前的一次正常接触,更不用说当时的情况还挺混乱。
唯一的变数可能就是目标对象会不会被那条锯鳞蝰蛇咬中……这实际也算不得变数,他有留意观察的,目标对象的左边外衣口袋有手机轮廓外貌,所以他将蛇放进了那个口袋里。也许就在出门不久,也许在回去路上,她总会掏手机的,而只要她将手伸进去……
那时候,她或许能立刻发现蛇的存在,也或许不能,因为没有被咬中的痛觉,但无论她有没有发现,都已经不再重要。锯鳞蝰蛇咬中人的伤口很细微,察觉到的概率很低。而只要当场没有警觉,等到毒发的时候,一切也就晚了。
表面死因是脑出血,再查下去会是蛇毒所致。那也没关系,城市里出现毒蛇虽然不算常见,但也绝对不至于罕见。更妙的是,锯鳞蝰蛇分布很广,它们几乎能在任何环境下生存,沙漠、丛林、岩石群、软泥地,甚至海拔高达两千米的高原地区都能找到它们的踪迹,如此出现在内陆也就不足为奇……
完美!
哦,还差一道工序。走到广场边缘地带,左右扫了眼,志威手掌从袖口探出,随手一抛,轻微嘭响,一支试管在花坛水泥台阶上摔成无数细小碎片,大部分落进绿植泥土,留在台阶的少部分抬脚蹭了蹭,同样扫了进去。
那是放置锯鳞蝰蛇的容器,要是没有这东西,他也不敢随身携带锯鳞蝰蛇,这可是要命的玩意!
做完这一切后,怀里震了震,掏出手机是条乱码短讯,“干!”一拍脑门,志威的神情多少有点郁闷,他偷溜出来办事又被师兄发现了……短讯内容色彩极其强烈,近乎命令的口吻,让他立刻回去!
环顾周遭,不远处路面上并没有出租车的影子。他不是开车过来的,而是坐公共交通工具来的,因为目标对象也是这么来的。不过没关系,他有了更好的主意。
从花坛里捡起块婴儿拳头大小碎石,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广场停车坪。
是的,他要偷车,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也不算偷啦,只是借用一会而已,用完后他会停在某处显眼路边的,这和亲手交还到失主手里并没什么差别。若失主非要调查的话也没关系,路面监控只会拍到他伪装过的面容模样。
停车坪区域自然是有摄像头的,但这当然难不倒他,站在监控死角地带,手腕一抖,碎石块精准击中探头,打歪,施施然走进。
大致转了转,在保安察觉到监控异常过来检查之前,志威锁定了车子,一辆白色进口宝马,他开过这种型号的车,速度很快,当然最重要的是熟悉车况,这有利于撬车。
事实也就是如此,短短两三分钟后,志威就坐在了主驾驶位置上,连线、打火,几次尝试后前置车灯成功亮起,照亮了对面的奥迪车身,随即一道路过身影走进灯光里。
嘴里叼着烟,侧头搭手,遮挡点火。脚步稍缓,甩了甩手里打火机,再次点火,还是没成功的样子,胸口起伏了下,有点无奈的将打火机放进口袋。侧身往这边看了眼,迟疑下,抬脚走来。
咚咚,轻敲车窗,“兄弟,借个火?”
直接问借火,而不是先问有没有火是有原因的,志威也发现了,档位旁的扶手箱盖上就放着个打火机,时尚银色花纹繁琐的zippo,应该是原车主下车时无意拉下的。
要是没这事的话,志威完全可以说不抽烟没火,直接打发了事,他也确实不抽烟。但现在无疑就不行了,为避免麻烦,想了想,还是拿起打火机,降下车窗。
“谢谢啊。”
还挺有礼貌……志威如此无聊想着,探手将打火机递去,对方伸手来接,然后,他手背上出现条蛇,一条斑点纹路极其眼熟的小蛇,毒牙深深扎入皮肉之中!
变故发生的极其突然且毫无征兆,怔怔看着那条小蛇,恍惚间,志威好似从那比绿豆还小的冰冷瞳孔里感受到了极其暴躁的怒意……想想看吧,先是屈身在狭窄试管里憋闷不知多久,好不容易能出来活动,呼吸下新鲜空气,又被人拿着脑袋七寸不得动弹,它确实有理由愤怒!
“这是你的宠物吧?”
淡淡嗓音入耳,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蹿脑际,周身汗毛瞬间炸起的志威陡然缩回手臂,然而已经迟了,手腕被牢牢扣住,半身瞬间麻痹。
来人一边探出另一只手,一边扫了眼死死咬着志威手背不放的锯鳞蝰蛇,砸了咂嘴,“应该是了,一看就知道感情很深……”
屈指一弹,一支从袖口勉强滑出的钢笔落向副驾驶座位,身体前倾,手臂回拉,怀抱动作似的搂着志威脑袋,大拇指精准按中后者耳后某个地方,“下次别再弄丢了哦。”
剧烈挣扎身躯陡然一僵,这是志威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语气真诚,满含善意,随即意识宛若潮水般急速退去,陷入无边黑暗。
收手,后退,静静看着斜躺座椅的年轻男子,唐朝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摇摇头,再次上前打开车门,简单清理现场,又搜了下身,除了些小玩意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意料之中的事情,最后唐朝只拿走一部老式直板手机,其他没动,关上车门,走开。
人没死,当然也离死不远了,唐朝的出手确保能昏迷数个小时,这时间足够蛇毒在对方体内肆意蔓延,并最终悄无声息的夺走性命。
回到酒楼大厅,晚宴继续。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宴会才刚开始没多久呢,至少也得到十点、十点半左右才会结束。
郭木兰的乱入并没有影响晚宴氛围,实际上知道采访偏厅发生混乱的宾客很少,现在也没有传播开来。嗯,至少明面上没有,毕竟是官方组织的晚宴,没影的传闻是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说的。
刚回到宴厅没多久,唐朝正准备找把椅子靠门口坐着,停车坪那里还是需要注意下的,毕竟人没死,要是出什么意外,比如那辆车的车主忽然回来之类的,就得临时收尾了……不过就在这时,谢薇走了过来,“你刚才出去了吗?到处找不到你。”
“去上了个洗手间,怎么了?”
“没事,嗯,带你多认识几个人。”
唐朝闻言一愣,看着谢薇有些无奈且不耐的神色,再对上不远处一道痴情望来的视线,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哑然失笑,干脆点头应下:“好啊。”
望来的自然是那位前夫哥,不得不说,谢薇今晚的晚宴体验是有点糟糕的,先是和谢正华闹得不欢而散,紧接着又被苏杰纠缠不放,着实郁闷的不轻。偏偏一个兄长,一个前夫,还发作不得。
好在她今晚有带个小跟班过来,不然真可以考虑中途退场了。
随着唐朝的乱入,那位前夫哥果然没了后续动作,倒不是说误会了什么,要真是那样的话这位可能当场就杀过来了……他见过唐朝的,知道唐朝是谢薇的晚辈,在这种正式场合,长辈带着晚辈交际认识人是应有之理,也是正事,他自然不好再行插手其间。
于是,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唐朝就成了个移动吉祥物。谢薇是真有正事要处理的,似这种招商性质的商务宴会,银行在其中的作用是不可或缺的。不过她倒也真没忘了给唐朝做介绍,每到一处不管接下来谈什么话题,先行就把唐朝介绍给圈内谈话对象。
这样的际遇,如果换成其他年轻人来,估计能幸福的晕眩过去,这得是怎样庞大的人脉资源啊,哪怕只是混个脸熟,也必将受益匪浅。偏偏是某条咸鱼,除了收获一众口不应心的年轻有为、后生可畏等等夸奖外,再没之前交际渠道商的机灵劲,瞧着傻兮兮的……
谢薇先开始还提点两句,后来也只得无奈作罢。
整个晚宴交际过程没什么好说的,值得一提,也比较有意思的是,唐朝有和那铆钉打了个照面,谢薇并不是认识后者的,但交际不就是这样嘛,你认识我,我认识他,你和他也就认识了。
“吴总你好,我是谢薇,岭江城市银行总经理,这位是我的晚辈,唐朝,很高兴认识你……”
通过翻译传达后,铆钉也礼貌回应初见善意,待谢薇与对方见礼后,唐朝主动伸手,说了句客套话:“欢迎吴总来到岭江。”
“谢谢。”
握手,松开。至此,两人再无交流。
一个实打实的老狐狸,一个装嫩的老狐狸,谁也没有嗅到彼此身上的臭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