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家恩继而承认前任市长萧志渭主导下的以扩大城建范围推动基础建设和公共设施升级换代的思路行不通,“现在看可能走了弯路”,要求白钰等市委主要领导上任后深入调研、认真研究、广泛征求意见,尽快拿出行之有效的对策。
姚家陵则提到勋城市直机关人员臃肿、编制混乱、人浮于事、效率低下的问题,按说是历史上累积下来的旧账烂账,但姚家陵希望利用市委主要领导都是外省人的优势干脆利索地“一账算清”。谈话结束后小憩会儿,中午在省府食堂吃饭,下午省领导陪同到勋城市正府正式赴任。
副省级领导有专用餐厅,进去时抬眼一看嗬都是老熟人——申委副书计詹小天、宛东市委书计吴晓台、勋城市委书计俞晨杰以及正厅级也被带来的副市长楼遥,加上陪同来的申委组·织·部·长姚家陵,去年大年三十在吴晓台家聚会的班子凑齐了。
是巧合,也不是巧合。
在这样的圈子,这样的背景,这样的形势之下,根本不存在巧合,而是历史趋势和逻辑必然性。
换而言之,以吴晓台的级别身份哪有工夫交往对仕途毫无帮助、只晓得吃喝玩乐满嘴跑火车的人?通常都是精准交友,想清楚我能给对方什么、对方能给我什么,充分估算过投资回报率。
没有真诚,算不上真正的朋友?试问世间有多少真挚友谊。为何强调“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友谊与婚姻一样也讲究门当户对的。
大家相视而笑,握握手简单寒暄然后各自归座,各吃各饭。
下午詹小天和姚家陵陪同三位新上任市领导来到勋城市正府,召开处级以上市直机关干部大会,宣布钟组部关于俞晨杰、白钰以及楼遥的任命决定,俞晨杰和白钰均作了简短的、不到两分钟的发言,会议便宣告结束。
市领导们将两位申委常委送出大门后,俞晨杰环顾众人,瞬间角色转换已成为众星捧月的焦点,微笑道:
“同志们稍事休息,一小时后开常委会吧……”
然后拍拍身边的白钰,“我跟白市长先聊会儿,同志们没意见吧?”
貌似幽默的话引起市领导们含混模糊的笑声,然后也就在笑声中一哄而散,只有市委秘书长——白脸高个、貌若潘安的潘富帅留下,道:
“俞书计、白市长,办公室和宿舍都已准备好;秘书、司机、专车等也事先做了对接;请问领导们还有什么具体要求?”
问题问得笼而统之,实则名堂很深,比如周沐刚到湎泷一口气提那么多要求,后来特意换了电动汽车,都是不便台面说但后勤部门可以满足的“私人订制”。
“一时想不起来,后面再说。”白钰道。
俞晨杰则挥挥手道:“生活上的事都能克服,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融入环境、把工作抓起来。对了,常委会邀请正府副市长出席,正治经济核心团队嘛,白市长觉得呢?”
白钰暗皱眉头。
从关苓到湎泷他向来主张严格区分常委会与常委扩大会的界限,作为市长他不愿意市委书计直接给副市长安排工作;作为市委书计,他觉得任务落实给两位常委市长就行了,无须越级指挥。
但怎么说呢?官场很多东西并没有明确规定,从而也就有了个性化自由发挥的空间,一把手可以凭自己喜好在这样的空间做些文章。
第一次见面和为贵,别磕磕碰碰。
白钰笑笑,绵里有针道:“破一回例吧,省得我回头召开正府党组会时再一一介绍。”
言下之意这回依你,下次不准了。
俞晨杰浑然未觉冲潘富帅道:“通知副市长们带齐汇报材料参会,时间控制在十分钟内。”
潘富帅心一紧,暗想糟了大糕!敢情这位小城市来的市委书计不知道勋城体量规模大到什么程度,每位副市长单纯念数据不加任何分析阐述也不止十分钟啊。
口唇蠕动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眼睁睁看着市委书计和市长进了办公室。
关好门落座,俞晨杰笑道:“缘分呐,上次喝了次酒这次就搭班子了,早晓得不喝也罢。”
他内心深处也知道白钰不是善茬,也头疼得很。
白钰淡淡道:“喝与不喝都躲不过去啊,勋城这么大盘子摆着,必须俞书计勇挑重担。”
“哪有哪有,这年头缺了谁地球还不转啊……”
俞晨杰苦笑道,“白市长,这会儿就咱俩不妨开诚布公。若论工作能力和发展经济路子,正府那摊子有你顶着我绝对放心;同样市委这摊子我也不是吃素的,这会儿咱俩不谈工作。谈什么?无须掩饰某种意义讲咱俩是竞争对手,本来天南地北离得很远能做朋友,现在肯定不可能——哪有市委书计跟市长是铁哥们的,那岂不成了国际笑话?咱俩工作作风都很强势,勋城这边不少人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念头期待火星撞地球。可勋城的状况不允许内斗啊,外部环境更不允许!如果勋城各项工作没有起色,历史积弊只增不减,任其昔日荣光的超级大城市沦落下去,首先没法对京都交代,其它方方面面更不用提,意味着咱俩的路走到尽头再往南就是大海,因此只能同舟共济、齐心协力,你认为呢?”
白钰道:“暨南地方保护和宗族势力让人头疼,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或明或暗的垄断集团,快刀斩不了乱麻!都说人是第一生产力,在暨南却是严重制约和阻碍发展的障碍,很多家族口号喊得漂亮却舍不得放弃自家一亩三分地,经济的上层建筑是正治,层层级级分布有关系人、关联者、既得利益群体,都在有意无意呵护特定历史时期下形成的体系机制,也是岭南地区通往成功的捷径。破旧立新的不确定性会让所有人恐惧,继而抗拒。”
“斩不了乱麻说明刀还不够快!”
俞晨杰霸气十足道,“我,咱俩,在勋城起码有两个优势,一是跟地方势力、家族没有瓜葛,不管提拔谁重用谁惩戒谁无须瞻前顾后,坚守组织原则就行!二是在勋城不存在利益关系,心里没有私心杂念拍板决策就坦坦荡荡,身正不怕影子歪。”
“啊这……”
白钰欲言又止,感觉俞晨杰还是低估地方传统家族在岭南地区的影响力,头一次会谈又不便老气横秋地指点,好像仗着自己在暨南多呆了两年以的,遂转移话题道,“晓台暗示咱俩近几天一同拜访岭南都家,再去疗养院看望都首长,俞书计怎么答复?”
俞晨杰漫不经心道:“有时间顺路吧,犯不着特意上门,人家也未必瞧得起。”
白钰又一滞。
在他看来主正勋城的父母官主动登门还是有必要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嘛,不过俞晨杰强势惯了可能真的没放心上,遂笑了笑道:
“这事儿听俞书计通知,总之行动一致。”
“对的行动保持一致!”
俞晨杰目光炯炯有神,竖起两根指头道,“白市长,今天是咱俩上任第一天第一次谈话,我想约法两章达到规避今后工作中因理念不同、误会等造成矛盾日益加深,严重时闹得府院决裂见面都不说话,内地类似现象屡见不鲜。”
“同意。”白钰沉声道。
“约定之一,搞阳谋不搞阴谋,有意见直接说不准背后打小报告做小动作,甚至闹到京都;”俞晨杰道,“约定之二,我你之间随时可以当面交流,任何时候不要听第三者挑唆,不管是谁。白市长能做到吗?”
白钰慢慢咀嚼,道:“俞书计用约定二隔阻外部影响,用约定一约束咱俩言行,内外兼顾,我觉得很好。”
“一言为定?”
俞晨杰紧紧盯着他,伸出左掌;白钰也伸掌与他重重一击:
“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而笑,其实内心深处都没把这种无约束力的约定当回事儿,之所以用郑重其事的方式,还是形式大于实质,表明彼此友善和合作的态度。
“关于楼遥,很有能力也很有想法,要不是下半身被扯着蛋了妥妥副省级,”俞晨杰道,“眼下正是急于表现并证明自己的关键阶段,我考虑给他压更重的担子,在正府班子里扮演重要角色,白市长意下如何?”
俞晨杰说这番话有个两人都清楚的前提,即现任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陈理华年初就该退二线,因为前任市长萧志渭突然被**,市委书计伍家恩主要精力在省里,故而超期服役。
本来约定新班子配备到位就转到省正协养老,然而与周沐遭遇的困境一样申委***也大换血,所有人事任免一律冻结,陈理华纵有千万个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正常情况下到陈理华的级别都很恋栈,能不退就不退多拖会儿是会儿,为何满心不情愿呢?
官场是现实的,冷酷的。
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即将退二线,暂时没退只不过担负“扶上马、送一程”义务,分配工作布置任务还有什么份量?你在台上说得唾沫横飞,人家在台下假装谦恭地埋头记录然后付之一笑,转眼抛到脑后。
那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早点到正协捧着茶杯看报纸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