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傍晚到晚上短短几个小时,白钰表现出的睿智、认真、细致、渊博和大气把范唯巍等人都镇住了。
机关不同于基层之处在于,光靠权势压不住人。要想获得大家的尊重和敬畏,必须有能拿得出手的真本事。
四位男人喝白酒,吕思妍喝饮料,边吃边喝边聊,气氛比较轻松随意。闲聊中得知张烨成、范唯巍的孩子都读高中;杨寓家孩子读初二;吕思妍的孩子最小才三岁暂时放在老家父母那边。
对于在经贸委的未来,他们想法不同:范唯巍有种看破世事的愤激;张烨成想挪个好一点的科室;杨寓经历国企工作后觉得机关安逸且自在;吕思妍则不排除今后有机会到基层锻炼。
几杯酒下去后氛围愈发活络,白钰这才提到工作,道:
“俗话说买卖不同心,领导安排经贸委帮持,榆达肯定乐意借此改善企业经营不善的局面,但前提必定是不能干预他们既定的思路和管理,不准指手划脚、横加干涉。我觉得以榆达的现状若没有根本性改革是不行的,关键在于从哪个角度着手,大家认为呢?”
“凤麒麟是罪魁祸首,把他换掉起码扭亏五个亿!”吕思妍快言快语道。
杨寓道:“国企经营低迷、委靡不振的根本原因在于思想意识还处于计划经济时代,大多数员工抱着得过且过和集体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心理;没人愿意为了集团四处奔走,大锅饭分配原则下奖励有限;出了差错也不会遭到严厉惩处,好歹有个国企编制。反正就是,明知不行了仍抱着国家会出手的侥幸心理继续混。”
“不算侥幸,如今国家不是出手了吗?”范唯巍尖刻地说,“私企是抱养的,国企才是亲生的,国家怎么说也不可能见死不救。白处问怎么根本性转变,我的回答是四个字——推向市场。”
张烨成继而诠释道:“唯巍的意思是混营化改制,国家占股但不控股,让国企在市场竞争中重焕生机。”
“历史包袱怎么办,比如一万五千名退休工人,还有社保那边的欠款?”白钰问。
“国有股份减持变现的那部分钱充实到社保账户,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范唯巍道,“以前我在财正厅工作期间就提出过类似方案,别人理会。”
杨寓道:“过去难以实施,现在更不可能。在白处面前我斗胆说句实话,国进民退绝对是逆时代潮流,注定不会长久!”
白钰举起酒杯纠正道:“不是实话,今晚说的都是酒话醉话,出了这门就不算数……除了改制,还有什么办法让榆达起死回生?”
吕思妍幽幽道:“沿海发达省份的探索、试行证明,私有化更能激发企业发展的内在动力,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就是!”范唯巍表示支持。
“来,别光说话继续喝酒!”
白钰又举起杯子。
第一次聚会,白钰是存心摸底,看看这班人酒量如何。席间悄悄吩咐服务员又拿了一瓶。
四个人两瓶属于常态,三瓶的话就逐步拉开差距了。张烨成率先退出战斗;接下来范唯巍开始乱开玩笑,叫吕思妍送“张领导”、“白领导”回家等等;杨寓到底年纪轻总算坚持到最后。
喝完出门,杨寓、吕思妍、张烨成一个方向因此叫了辆出租车;范唯巍就住在附近,白钰陪着步行回家。
途中范唯巍大着舌头说:“今晚……酒有点多,在白处……面前失态了……”
“没事,大家都喝得不少。”
“白处最……最多,酒量最大……我不行……我跟小吕开玩笑……白处别别别介意,烨成不会放心上的,嘿嘿,绝对不会……”
这句话说得很奇怪,白钰心里打了个问号却没深究。
从第二天起,白钰申请了一间中会议室作为工作小组办公室,吕思妍找来榆达集团近五年的业务经营和财务资料——都是它作为国企按季按年向省相关部门报送的报告和报表,让他们进行针对性阅览。
期间在管约明安排下,白钰以汇报帮扶榆达集团为由与省经贸委一把手孙刚见了面。听完大致思路以及白钰提的三个问题,孙刚不置可否,只表示要把帮扶措施落到实处,不折不扣完成领导小组交办指标,经贸委领导层面也会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援。
周四下午夏艳阳利用到省城开会机会,按白钰要求带来于煜委托的榆达原始证据,并说涉及宥发集团的东西均已销毁。
白钰使个眼色带她来到自己办公室,低声问于煜那边怎么回事?半年之约是你主动提的,如今一年期满了还没动静!于煜性格很好,但不表示能够无原则等下去!
夏艳阳眼圈微红,垂头道实在抱歉,在身体痊愈前我不敢害人害己……专家说治疗是长期过程,谁都说不准到底什么时候……如果他不想等也可以,我尊重他的选择。
白钰叹道话可不是这么说,时间是你俩最大的敌人!你至少知道一半答案,于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漫长的等待对他公平么?我觉得你俩起码要保持某种程度的联系,让他了解你的想法,你治病的进展等等,这个要求不算困难吧?
夏艳阳踌躇半晌,说我再考虑考虑……白处,你跟于煜的关系挺特殊,好像……好像比朋友还亲。
白钰展颜道那就算好朋友了。
心里却想着不能便宜了那个朝三暮四、心机太重的卓语桐,防止于煜与夏艳阳愈行愈远之际趁虚而入。
尤其是马上春节又到了,于煜总是不回京都,孤身一人在桦南很容易被卓语桐所诱惑,这方面她可真是很放得开的。
我也不回去,留在桦南陪于煜!白钰暗暗下了决心。
今年春节迟至二月上旬,很多按常规节后的工作被提前到一月份因此格外繁忙,白钰主管的国有资产科算相对清闲还是一大堆事,另外处领导还有排得满满的规定动作,没办法只得通知榆达集团节后进驻。
腊月二十二,工作小组与对接小组第二次会议。
可能白钰所提的三个问题比较重,击中榆达要害,此次除了上次领衔的崔基旺和殷主任,又增派集团主管业务经营的杜副总,排名仅次于董事长和总经理位列第三,也是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
相比崔基旺,杜副总对情况掌握得更全面,显然集团方面希望通过第二次会议彻底了结白钰的问题,避免无休止地纠缠下去。
关于“主营化工产品及混凝土用化学添加剂生产多少亏多少越生产亏得越严重”的问题,杜副总从两个方面给出解释:
一是在产品归类上,榆达集团主营产品属于国家规定的战略储备资源,作为省属国企每年必须保证一定产量以保障宏观经济供给,年度亏损报省财政厅和省税务局以进行一定范围内的贴补。
二是主营业务虽然越生产越亏本,却建立在列支几百名干部员工工资福利的基础上,倘若停产这些人何去何从是个大问题;再者主营业务也是当前集团能够借到银行贷款的主要融资渠道,一旦停产整个集团将无以维继。
“战略储备资源,经贸委有这方面的规定文件吗?”白钰问道。
范唯巍等人都摇头表示没听说过,吕思妍飞快地在电脑上搜索,都没应答。
“贴补比例达到多少?”白钰又问。
杜副总道:“看省财政状况,大致在百分之六十到七十之间浮动,为此我们多次提过意见,省里答复是国企本身就应该承担国家宏观战略规划布局和任务,这一点没得商量;如果转产,庞大昂贵的生产线全部报废不谈,建新生产线和配套技术、培训等又得十几个亿,以当前形势……”
他连连叹息觉得可能性几乎为零。
关于集团研发中心产出与投入不匹配的问题,杜副总说这是国企的通病,很多人进了国企首先寻求进总部机关,退而求之便是研发中心。有能力的把它当作跳板,混两年工作经验或手里有点成果就跳槽;没能力的在里面乐得清闲,反正没硬性考核指标,工资多少倒无所谓。
他说凤董入主以来注意到这个问题,已经砍掉部分华而不实的立项,逐年消减预算,但能进研发中心的多少有点能耐,有些研究也不是说砍就砍,这方面需要有专业、专家来做详细评估,单评估费又是一大笔钱,一拖再拖也就不了了之。
至于培训和软件研发费用过高且效果不佳,崔基旺说董事会已意识到这个问题,今年以来采取两个原则,一是原则上不立新项目;二是上年签订的三年合同将全面清理并与对方协商中止。
崔基量透露今年一月底预计将比去年同期少支出培训和软件研发费用达六百万左右,节后大批项目清理到位后还会节省更多费用。
白钰笑道这样算今年不就起码减亏六百万吗,可见只要大家本着共同目标齐心协力,深入研究,榆达肯定会向好的方向发展。接下来我们集中精力探讨前两项问题,相信办**越来越多,我们的道路会越来越宽广!
说到最后一句,手机“叮”地响起,跳出蓝依的短信:
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