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道:“等等!这样说来,顾老先生的意思是根子出在督查组身上?”
顾恺锡道:“老朽不把责任都推给督查组,事实上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做的循规蹈矩的活儿,但同样报上去的东西,追究谁不追究谁,追究到什么程度,领导的决定具有风向标作用,基层一看就懂啊方申长!”
“我明白了……”
其实方晟早就明白了,之所以拖到这会儿是想从顾恺锡嘴里挖出更多猛料。
缓缓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方晟道,“如果有更多关于晋西派独占市场的材料……”
“有,有很多!”顾恺锡也站起身道,“主要今天来得匆忙,也怕被拦截搜查等等,有些重要敏感的东西没敢带。”
方晟指着鱼小婷道:“老先生留个号码给她,以后相关材料由她接手。”
“好!”
顾恺锡看出方晟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心中石头落地。
回县城时方晟特意通过船渡,见舟桥部队已经撤了临时通道,大小船只平铺在河面上煞是壮观。
中间断桥也在紧张抢救当中,据管瑾了解其实没那么容易,只是做姿态给过往领导看看而已,要想正式恢复通行起码一两个月后。
“处处都玩表面文章啊。”方晟嗟叹道。
回到扬马县城夜幕降临,得知沈直华已赶赴另一处发生溃坝但附近是无人区凌洪未造成人员伤亡地区视察,不由暗赞这家伙也蛮拚的,尤其近段时间休息时间恐怕不比自己多到哪儿去。
利用晚上听取汇报的间隙,方晟给明月发了条短信:明天上午十点到我办公室。
大概猜到他正忙得焦头烂额,明月只回了一个字:好。
清河九沙、平安地段发生凌洪并溃坝的消息引起广泛关注,但这回沈直华、方晟招招抢在前面:
第一时间赶到事发地点现场指挥;
方晟乘坐直升飞机到马头沟;
沈直华督促市县两级以船渡的高效方式取代临时舟桥;
事发不到十个小时迅速公布伤亡人数……
尽管京都和社会各界、媒体网络对晋西一些程序和细节仍不满意,对伤亡人数、经济损失的真实性还有质疑,但平心而论已经做得不错了,就算有些出入疏漏也可以理解。
而且最重要也是最深得人心的一招莫过于方晟的要求,即敞口向记者们开放!
为这事何亚等市领导向方晟提过,说马头沟往北乱成一团,各路大军都在齐心奋战堵坝抢险,关键时刻放记者过去到处乱窜一是会不会扰乱军心?二是危机未解除会不会有危险?
方晟批评道你们这些领导干部就是想得太多,这也怕那也怕,帮记者担心起人身安全了,真是杞人忧天!记者连伊拉克、阿富汗都敢去,小小的凌洪怕什么?你怕人家出事,人家嫌你多事!
方晟又说区区几个记者要是能扰乱军心,省市县镇村五级干部白干了!只要我们的领导在现场,我们的党员干部在现场,能乱到哪儿去?换句话说,难道这不是考验我们的组织能力和凝聚力的时候吗?
好像什么问题在方晟脑子里总有令人耳目一新、别出心裁的角度,何亚等市领导心悦诚服,连连称是。
开放采访带来的正面作用就是,大家觉得既然地方正府不藏着掖着,肯定不存在隐瞒数据等做法,从而避免了通常惯有的记者与保安捉迷藏的游戏。
当晚会议一直开到十一点半,结束后除了方晟其他所有领导按照会上的分工立即分头行动。
用方晟的话说:险情一天不彻底解除,一天不准撤出战斗!
当然了,如今方晟的地位不同,可以不参与战斗而留在后方指挥。
从县府大院到酒店照例是商务大巴等组成的车队,前后都有警车护卫——并非摆谱,而是必须的警戒措施,官至正部要防范的意外太多,不限于暗杀或袭击。方晟厌恶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但从百铁开始已愈加注重个人安全,行事不象过去那般散漫自由了。
商务大巴开到酒店门前,一楼大厅除了吧台寥寥数人外已经清场,所有出入口都有特警把守。
方晟在管瑾、鱼小婷、老吴、小吴的簇拥下穿过大厅,乘坐内部电梯来到16层豪华包间,不消说,整个16层所有房间均被清空,电梯口、消防通道也有特警站岗。
进了房间,方晟若有所思道:“再隔五六分钟下楼看看,刚才一楼大厅休闲区有人向我示警。”
“那个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右手做出O形,意为‘110’那个?”鱼小婷也注意到了。
“对……”
隔了两秒钟方晟又说,“那个人很象上午在断桥边露过面的一个记者,深眼眶卷曲头发,我在人群里中瞥了一眼有点印象。”
“好的。”
鱼小婷闪身出去,十多分钟后领着位戴口罩墨镜、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彪形大汉进来,介绍道:
“盛记者,冀北经济时报的,说有情况向您汇报。”
“请坐。”方晟颌首道。
“谢谢方申长……”
盛记者摘下口罩墨镜,略显拘谨地坐到对面,道,“本来不想这么晚打扰您,但事关重大,权衡再三还是……”
“哦,事关重大?”
方晟饶有兴趣问,却想这么多记者跑到马头沟都没发现什么,就你个外省记者有重大线索,不至于吧?
盛记者道:“向方申长汇报,我是冀北经济时报派到晋北的第三批记者,任务只有一个,寻找失踪的前两批记者……”
“你不是来采访凌洪溃坝事故的?失踪……怎么回事?”
盛记者不安地搓搓手,道:“说来话长,可能要影响方申长的休息时间……”
“没关系,你说。”
“冀北、晋西、白山交界处有个大型古玩市场叫做盖勒河古玩交易中心,因为属于三不管地区所以赝品泛滥,事实上成为赝品批发中转站,货源基本来自晋北市——从晋北到盖勒河有村道、县道、省道、国道,还有水路,运输非常方便。几年前京都协调三省文物管理等部门会商,决定由冀北省承担对盖勒河古玩交易中心的管理职能,这是基本情况;冀北方面花了很大的力气对交易中心进行整顿,包括在附近乡镇村庄设卡盘查等,招数都用尽了,但赝品低廉的成本和以假乱真的暴利使得非法交易屡禁不止。冀北方面总结原因,认为晋北应该从根源封住赝品输出,那样效果肯定不一样,但晋北断然否认赝品出自自己辖区……无奈之下,有关部门委托我们经济时报以暗访方式挖几处规模较大的造假作坊,以便用来向晋北施压……”
方晟黯然道:“地区之间都没法按正常流程联合执法了,各打各的小算盘哟。”
“方申长说得是,事实的确如此,”盛记者说,“经济时报接受委托时适逢晋西在全省大力铲除造假产业链,当时我们都挺高兴,心想这一来也是配合当地正府工作双赢举措啊,就派了两名年轻记者……”
“具体时间?”
“去年十月上旬,就是晋西宣布铲除造假产业链取得阶段性成果的时候,刚开始几天保持正常联系,大概……从16号起突然手机关机——两位外派记者同时关机按常理是不可能的,为确保安全都24小时开机状态!抱着侥幸的心理……”
盛记者本想细说,见鱼小婷在远处频频看表,而方晟眼中有疲倦之色,直接略过大段跳跃道,“报案、拉网式排查等多方努力失败后,去年十一月中旬又派了两位同事——都是四十岁出头体格强魄的老记者……中间过程不细述总之月底左右又失踪了!春节前后,冀北还派出便衣特警到马头沟——两批记者都在这一带失踪的,却没发现异常,唉,警察观察的角度跟记者不同,抓不住要害啊!”
“外省记者深入晋北查造假,当地应该有接应吧?”方晟问。
盛记者脸上浮起钦佩的神情,道:“有的,在当地找的线人,但随着第二批记者失踪也下落不明,是跟盖勒河古玩交易中心有业务往来的小古玩商。也正因为如此,加上连损四名记者人心惶惶,报社都派不出人来了……我呢之前两年常驻京都,年底轮岗回来,跟失踪记者当中有两位是铁哥儿们……不啰嗦您时间宝贵,反正就是我主动请缨前来调查,这当中做准备工作、收集资料等等,正好凌晨听说马头沟发生凌洪觉得有机可趁就跑过来了……”
实在很晚了,方晟也很累,遂不展开讨论单刀直入:“你发现了什么?”
“地方干部勾结造假利益集团顶风作案大肆造假,从中牟取暴利!”盛记者简明扼要道,“走访了半天,我至少发现两处中级规模的工场作坊,从外围窑土、染料、晒场等细节分析一直处于正常运转当中!”
“哦,”方晟慢腾腾说,“你的意思是,省市县督查组穿透式检查督导、突袭巡视都没发现,你中午跑到完全陌生的村庄几小时内就查到重大线索?”
盛记者道:“坦率说我也很震惊,按说完全不可能的……我带来了造假工场作坊外围的土样,还有拍摄的照片、随机暗访村民的录音……”
“先放这儿,回头我会核查,时间不早,今晚就到这儿吧,”想了想方晟补充道,“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