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组长接着说:“作为审计事务所和审计人员,我们也有审计风险的,明明存在问题却视而不见或误报导致出具不恰当审计意见,轻则砸自家招牌重则要承担法律责任……我们也没有退路呐,方书计!”
“说得对,大家都没有退路!”
方晟沉声道,“审计组查不出来,我就算怀疑也得捂着;今晚你向我汇报,问题摆到台面上了就得查!关于审计组后续工作,第一,不要恪守原来的审计期限,放开手查;第二,审计范围不限于洗钱,要全面开花!”
“明白方书计的意思,我这就回去开会调整工作思路。”廖组长应道。
方晟难得起身送他出门,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拍拍廖组长的肩道:
“多注意安全,有增派警卫的需要直接跟我联系。”
瞬间一阵莫名的感动,廖组长点点头道:“谢谢方书计关心。”旋即匆匆而去。
站在走廊窗前,习习晚风扑面略带燥热,七月正是渚泉最炎热的时节,骄阳似火,此起彼伏的高山却隔阻空气对流,高温干燥少雨,空气中的沉闷燠热简直让人窒息。
看着满天繁星,方晟脑子里翻腾的却与洗钱案无关:
日前陇山申委常委会几经反复终于以多数票讨论通过副申长兼****,以及常务副**等**厅主要领导暂停工作接受组织调查的决定,朱正阳趁机推荐远在朝明的严华杰,指他当年同样面对烂到根子的**厅锲而不舍,亲自组织围剿并力擒与黑道勾结的副**传为美谈。
窦晓龙立即附议,认为陇山**系统从上而下都存在非常大的问题,在现在干部队伍当中提拔任用铆不准又是“带病提拔”,应该请求外援。
从内心讲陇山主要领导根本不想把问题公开化,但钟纪委已经介入,省**厅***过半受到牵连已陷入瘫痪状态,工作没法开展。在中原六省里陇山治安状况排名靠后,管理失序和组织焕散将引发灾难性后果!
朱正阳、窦晓龙态度坚决地要求推荐严华杰;其他常委模棱两可;主要领导也没想出更合适方案,便很勉强地达成共识。
钟组部很慎重地征求严华杰意愿,说去与不去,组织上完全尊重你的选择——既不是提拔,又从沿海发达省份到经济发展不怎么样的中原省份,很容易给外界造成“被贬”的错觉。
严华杰能有什么选择,事情就是他主动发起的,当下语气坚定地说我服从调遣,到组织最需要我的地方去接受挑战!
原临海申长古华调任京都财政部常务副部长——其实半步都没踏入过财政部大门,直接被钟纪委从轩城带到异地接受调查,在强大政策和思想攻势下终于交待了一些东西,但只是很小部分,与京都曾经支持自己的老领导们完全切割,也没涉及到临海省高层领导们,这也是钟纪委调查组所要求的“主要谈自己的错误”。
为什么呢?
查到正省级尤其主政大吏,钟纪委也头疼得很。往深处查,这个级别谁在京都没有“老首长”、“老领导”?
往广处查,省***、副省级领导肯定会有牵连进去的,厅级干部更是一串一串地往里拽!
怎么办?刚开始就定规矩:主要谈自己的错误!
不准说“这件事得到京都某某领导同意”、“某首长也知道”、“京都某***打过招呼”,碰到这种情况专案组立即停止记录,厉声提醒当事人:
“只说你自己,别东扯西拉!”
也正是抱着“主要谈自己的错误”,古华有分寸地交待了几点情况,钟纪委如释重负向上面交差——
调查古华前已有口径,“适可而止”,把握尺度非常关键。
没过几天古华“因健康原因主动辞去行政职务”,收拾行李回临海养老,也算是安全落地。
有人问为何不彻查古华,把他关进监狱?这样问本身就是不懂正治,不懂官场。
别的不说,桑首长、陈首长以及傅老等沿海系领导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岂能爆这种大案?
况且前任一把手已经引咎辞职,再抓捕古华,岂非又成了一缸坏酱?
所以在京都方面,查谁不查谁,查到什么程度,都是有考量的,个中缘由并不象老百姓想得那么简单。
不过,轻轻放过古华并不影响爱妮娅在临海步步紧逼,从四面八方围攻最后的堡垒魏仁相!
两个月魏仁相参加的最后一次省常委会上,朱勤关切地说仁相同志脸色很难看啊,是不是到京都大医院做个全身检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爱妮娅紧接着说朱勤同志提醒得对,以后会议请老潘代劳,仁相回去休养段时间吧!
两位主政大吏一唱一和,不容分说便实际宣布魏仁相暂停手里的工作靠边站,躲在家里瑟瑟发抖,等待预想中的末日审判!
朝明市市长病故在工作岗位上,民间隐隐有宣传和颂扬之意,官方却表现出异乎常态的冷静。无它,身患癌症一年多时间居然不向组织汇报,刻意隐瞒病情到生命最后一刻,又是令京都高层暗自恼火的正治笑话。
博弈的结果是给予有些忘乎所以的沿海系一个警告,所有推荐人选全部摒弃不用,而临时指定福渊省渊城市常务副市长范晓灵火线救场!
一时间舆论大哗,所有或好奇、或质疑、或羡慕、或妒忌的目光都投向这位有两次婚史至今单身,长得漂亮却泼辣大方的农村妇女干部出身的新晋副省级市长。
各层面、各地冒出很多说法。
有说现在最高层开始重用女干部,从临海申委书计爱妮娅到碧海市长樊红雨,如今又有了范晓灵。
有说到底从钟组部出来的,提拔速度都比其他后备干部快。
还有说瞧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迷倒多少领导干部,与生俱来的优势没法比哟。
针对最后一种说法,范晓灵非常气愤,打电话给方晟说:
“每当女干部被提拔重用就联想到陪人睡觉,您最清楚我陪谁睡过,不就是您吗?敢不敢站出来帮我申冤?”
方晟哭笑不得,道:“怎么申冤?兹证明范晓灵同志虽然陪方晟同志睡过觉,但跟提拔朝明市长无关,特此说明?我只能证明你陪我睡过,不能证明你没有跟别人睡过,逻辑上是不是这样?”
范晓灵怒笑道:“渊城两位主政大员,一个‘不举’,一个‘小软蛋’,想睡也睡不了!”
“晓灵啊你……”
渊城***书计叫布鞠,市长叫肖阮潭,经常被范晓灵戏谑成黄色笑话。
方晟无奈道,“副省级干部要严肃端庄,不准背地里拿人家名字开玩笑。”
“没有啊,我从来只叫您方晟,而不是‘尖诚’、‘锐诚’,从没影射您那活儿的锐利……”
“又来了!”方晟暴汗。
还有个坏消息,曾经在历次危难中对方晟出手相助的傅老,身患重症奋力一搏却终究没能活着出手术室,不治而逝!
巨星殒落,举国哀悼。
官方、民间举行了形式多样的追思会等活动,而对冉汉增、方晟等人而言,什么话都不必说,努力做事就是对傅老最好的哀思。
面对星空思绪万千,联想到的事和人,看似与洗钱案无关,实质都有隐秘而曲折的联系。
他们,或它们在提醒方晟一个事实: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
风继续吹。
一个人影在走廊尽头出现,几乎同时鱼小婷从阴影里闪身而出阻住他盘问了几句才放行。
走到面前,原来是被赋予秘密使命的钟洋洋。
“怎么样?”方晟问。
钟洋洋警觉地扫了扫四周,身子紧贴墙壁以免被楼下的人看到,谨慎地说:“我想进屋详细汇报,方书计。”
“好。”
进了办公室反锁好门,肖冬留在外面,鱼小婷则在走廊间巡逻。
“看样子洋洋胸有成竹啊。”见钟洋洋略有些紧张的模样,方晟故意调侃道。
“越查越怕,我有些……担心……”
与廖组长的说法如出一辙,方晟听了心直往下沉,道:“没关系,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说吧。”
“首先我全方位调查了张荦健张市长的情况,包括调用正在进行的审计数据,他是第一嫌疑人嘛,”在方晟面前没啥掩饰,钟洋洋直言不讳道,“从掌握的情况看基本佐证张市长不近人情,做事拘泥规章制度有点冷的特点,在大厂以及筹建渚固重型机械上市期间,过于生硬僵化的领导风格和拖沓低效、优柔寡断工作能力被广为非议,但仅限于此……”
方晟微微吃惊:“仅限于此?这跟上次交流的意见大相径庭啊!”
钟洋洋道:“在事实面前我必须自我否定,方书计,结合各方资料我的判断是,张市长不是位好市长、好领导、好上级,但没有介入固建重工以及渚固重型机械一系列违法犯罪行为,更不可能派人暗害那位退休老干部、销毁举报材料乃至对您下毒。”
“依据?!”
“依据有二。一是张市长从大厂提拔为集团高管主导渚固重型机械上市筹建,说白了属于临阵换将收拾烂摊子,纠缠和厘清被郁磊申长搞得一塌糊涂的局面——关于郁申长的情况稍后再谈,换而言之,张市长是去解决问题的,是秉承沈煜能的要求让上市工作步入正轨。他想做任何手脚首先过不了袁小泉那一关,郁申长、袁小泉都是尹荣那一派的人,与张市长死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