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八章袁宗第欲投续
“如果非要较真,不论是大明还是闯逆,都是华夏衣冠,说到底是内部矛盾,这叫兄弟阋于墙,而满清却是茹毛饮血的蛮夷,自然通力合作祛除鞑虏,恢复华夏是最为上策。”徐梁道:“但,以闯贼为首的流寇几次三番的降而复叛,实在是让人难以信任。”
其实崇祯朝,有好几次可以将流寇剿灭,但是要么为外界干扰,而不得不给闯贼逃匿的机会,要么就是官兵为了降低自身的损失,希望招抚。
傅青主倒是对于徐梁的反应丝毫不意外,要知道这位可是在战火走出,最后坐上龙椅的雄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物。
当下笑了笑说道:“若是在战阵之上,顺军战败跪地投降,陛下也要将他们所有人斩尽杀绝吧?从这些年陛下的战绩来看,却从来没这般操作过啊?”
“那时那些降兵愿意跪地投降,放下武器,接受整编,这一条袁宗第能做到吗?”徐梁笑着反问到。
他不是地狱来的死神,这些闯逆也都是普通百姓转化而来的,徐梁心里很清楚要区别对待。
只要消弥了霍乱的根源,自然可以接受投降。当年我党之所以兵马越来越多,不也是整编了很多果党的军队吗?
而且整编后的部队战斗力飙升,掉过头来就能打的果军狼奔豕突,后来还能在三八线,给美帝掰掰手腕,让兔子的威严震慑整个世界。
当然徐梁也深有体会的是,整编数万人的兵马,其实比攻打同等数量的敌人更难受。
“绵侯在手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愿意自缚来见。”傅青主道:“这莫非还不能表达诚意?敢问陛下还有什么疑虑?”
“闯贼祸害天下,他就不怕我杀了他,以抚天下?”徐梁问道。
傅青主小道:“老道曾与他说过,若是陛下要杀他,便与他一起赴死。”
“先生虽昔日为大明之臣,然你我并无君臣之缘,你为何如此信任于我?”徐梁颇为惊讶。
“陛下身逢乱世,却能保境安民,驱除鞑虏,扞卫中华,在吾开来,乃是得民心的真命天子。哪怕是一时间风光无两的张献忠、李自成与陛下比起来,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贫道以为以陛下的广阔胸襟,连天下都能包容,如何容不得我们?”傅青主笑着说道。
其实,就算是徐梁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闲的,身为明朝昔日旧臣的他,对于朝堂也是抱有一定幻想的。
没有人甘心做一辈子的乱臣贼子。
徐梁笑道:“我这就手书一封,命人传给袁宗第。朝廷自有名爵制度,伪爵不可再用;一应兵将包括袁氏在内:求去者,给其盘缠许其散去;愿种地的,可以酌情分地;愿留下一同打建奴的,可以留在军中受训,与募兵一视同仁,赏功罚过,绝无二致。”
“如此足矣。”傅青主点头道。
这条件应该已经远远超出了袁宗第的期望值。
徐梁当即照此写了书信,大大方方地落款皇明徐梁。因为印玺都在行辕柳如是手里,当下只能抹了炭灰,按下手印。
傅青主收了回信,袖入袖中,道:“贫道还是原路返回泽州,再行西向,敢请与陛下同行。”
邵一峰紧张兮兮看着圣上。徐梁却道:“固所愿,不敢请耳。”他旋即又对邵一峰道:“传令李化鲸,让他带了人手前往平阳府,准备收编逆闯袁宗第部。整编人数控制在一万五千人以下。”
邵一峰领命而出。
傅青主闻言笑道:“皆道陛下奉行精兵,今日得闻,方知传言不假。”
徐梁微微一笑,表示同意。他忽然闻到身后有股草木焦枯的气味,以为是哪里失火,回头一看才见茶肆老丈手燃一大把草木灰压出来的劣香,朝自己拜了又拜,跪地叩首,口中喃喃道:“太微星君大天尊在上,请受小老儿香烟敬拜。”
“老丈,你是命好,可算让你遇着活生生的太微星君了。”傅青主一大把年纪,犹然不忘开玩笑。徐梁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徐梁原本设想的正月攻势是以收复太原为目标的一次闪电战,战术难点在于两面出击,攻敌不备。之所以他要亲自坐镇,是因为敌人的情况复杂,有满洲八旗、有大同降军——新编的绿营、有袁宗第率领的闯军、还有明军溃兵形成的山贼响马。
我军的情况也不简单。徐敬业和高燕山隔水阻,协同作战难度过高,同时开辟南北两个战场对于兵力要求也过大。而且在山西沦陷之后,晋省忠义之士组成了大大小小的勤王军,依托当地缙绅的支持,与清兵周旋。其中较大的一股为“交山军”,原历史剧本中,他们在顺治六年还曾反攻过太原城,可惜兵败。
无论是徐敬业还是高燕,打仗方面的确是经验丰富的骁勇战将,但涉及政治、经济、民心等意识形态上的问题,他们就力所不逮了。这种情况下就十分需要有人坐镇拍板。
袁宗第带兵起义就是一个例子。
现在徐梁毫不迟疑地先行接纳,等于提前达成了一半的作战目标。
而且徐梁还知道一个未发生的秘密,那就是大同守军姜镶并非满清的忠臣。这个闯来降闯、清来降清毫无操守之徒,按照原历史剧本中,会在五年之后的戊子年起兵抗清,史称“戊子之变”。
戊子之变的结局是叛将杨振威杀了姜镶,投降阿济格。阿济格恼怒大同固守,入城后大肆屠杀,除了杨振威家得以保全,几乎将大同人尽数屠尽,周围府县也都受到了牵连,史称“大同之屠”。
现在山西境内的绿营兵比满洲大兵还多,如果能够好好利用姜镶的反复无常,说不定山西也能一鼓而下。若是赶在清军增援陕西之前占领山西,正好将陕西与北直隔离开来,动摇其军心士气。
而到了姜镶这个级别,除却自己,无论是谁,都无法果断拍板,更不能做出任何承诺。换成姜镶的立场而言,明军这边若只是一个督师,他也不会轻易叛清。就如袁宗第不可能向高燕投降一样。
“贫道并不知陛下要来山西,本是想去青州府的。”傅青主知道自己半路巧遇会让人有所担心,尤其圣上身着便服,路线泄露可是大事。他解释道:“至于得知陛下在怀庆,乃是因为前些日子看《皇明通报》,见陛下坐镇洛阳,主持河南施政之事。想来春耕之际,河南又是中原粮仓,陛下多半还是会去的。”
徐梁笑道:“其实原本我要在济南大婚,后来礼臣们说行在无法行此大礼,所以只得作罢。既然如此,我就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先光复山西。”
傅青主笑道:“陛下举重若轻,果然是雄主之风。”
徐梁摇头道:“雄主谈不上,勉强能算是个有为者罢了。”
“陛下,贫道有一事不明,敢请教。”
“不敢称教,先生请说。”
“以贫道看来,天下之重无非是在京畿、江南。陛下立足山东,背靠江南,北面而取京畿,正是一战而霸业定之态势。为何要先取山西呢?”傅青主问道。
徐梁一心扑在战略决策上,总参谋部更是给出过各种可行、不可行的方案。傅青主此问终究没有超出范围。他道:“若是集中大兵,一举攻克畿辅,从军事而言并非困难。”如今新军整编之后,主力战兵就有将近四万余。这四万人如果全放在北直隶,满清就算全军固守,也未必能守住北京。
“只是如此一来,就是两军决战的态势。”徐梁道:“即便胜了,我军损失也会很大,在我看来不值当。”
傅青主微微点头。兵力交换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有些人觉得一换二就是赚了,但在徐梁看来,如果不能做到数倍歼敌,那就是亏损。
“而且,”徐梁笑道,“各地吏治、军镇也都该整肃一番。与其日后让那些人阳奉阴违,不如现在走一路洗一路,彻底绝了祸根,也为后世开个太平天下。”
傅青主敛容望向徐梁,道:“此正是开国之君所虑者。”
说徐梁是开国之君,那是在傅青主看来大明已经亡国了。不过明人没有上纲上线玩文字狱的习惯,又不是后世的满清,谁也没有注意傅青主这话里的语病。
然而徐梁却知道,自己名为守国中兴,其实与开国立基也没多大区别。许多人都盲目乐观地认为大明还有半壁江山,其实现在徐梁的治下很多地盘在世家手里,而非在朝廷手里。
不过也不能怪傅青主,并非每个和尚都是姚广孝,也并非每个道士都是诸葛亮。傅青主精通医术和剑法,在屠龙之术上自然下的功夫少了。而徐梁这辈子从诞生以来,每天无不是想着如何平定天下,思考越深,所得也就越多。
这一路上傅青主倒是教了徐梁一些道家养生的功夫,都是简单易行的吐纳导引之术。通过与傅青主的闲聊,徐梁才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自己当初找正一道的道士去推行“意识形态”工作,简直是事倍功半,也难怪张家没能给出个让人满意的答案。
实际上真正让老百姓视作神仙的,都是全真道士。
这些道士不用昂贵的药材炼丹,也不会将时间精力放在繁琐的科仪上。他们一般都掌握了医术和剑术两门技能,用精湛的医术温暖百姓的身心,然后用剑术去震慑不怀好意的歹人。
当外人接受他们之后,他们便会将“清静之道”传授出去,感化众生,绝不用担心服用丹药造成的重金属中毒,一切都集中在精神层面的解脱。
而精神层面的解脱就只有八个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学不会是悟性不够,而非道理不真。
傅青主显然也是龙门道士中的佼佼者,很快就让徐梁看到了他“真”的一面,让人深感温和亲近。加之老子传下的辩证法,郭道长在哲学思辨上的功力也让徐梁赞叹不已。可以说,郭道长的水准如果在“大师”横行的后世,绝对可以评得上“大宗师”。
尤其是在世界观上的一些问题,全真教原本的理念就与徐梁相符,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傅青主还在闲暇时指点邵一峰练功发劲,很快就让邵一峰敌意大减。等一行人到了泽州,傅青主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小团队,被徐梁引为私人。
“先生快去快回,”徐梁对傅青主道,“等山西战事结束,咱们好好商议一番如何在大明推行全真之教。”
傅青主到底是宗师风范,只是欠身谢过,翩然而去。
有了还阳道人的对比,龙虎山张氏显然有些太过无能。
徐梁原本希望能有训导官传播“忠义”思想,随军道士传播“天子神权”,从两方面彻底巩固士兵的思想阵地,打造一支有“信仰”的军队。现在看来,训导官制度十分成功,而且“忠义”原本就烙印在世人血脉之中,不用多说。而天子信仰却迟迟未能建立起来,就算有那么一丁半点,也只是“迷信”,而非信仰。
这倒不是正一道士偷懒,而是许多道士原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信仰。
现在有了傅青主,徐梁的心又活泛起来。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个“全真大真人”的封号无缘无故出现在他脑中,正是可以补救全真教散乱如沙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