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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熊会因为我们上了冰架就不来吃我们?”

“我会先鸣枪惊吓它们,如果它们还不走,我就试着射杀一只,它们应该就会退走了。”

“为什么要对熊熊那么残忍?”

“不吓走它们,它们会进攻其他人。”

芬格尔愣了一下,左右四顾,只看到白茫茫的风雪,“其他人?什么其他人?你说这里有鬼还差不多。”

“以你的血统,难道没有觉察到从我们离开yamal号开始,就一直有个小队跟在后面么?”恺撒拉紧了防寒服的领口,“不用回头看,你看不到的,他们比我们有经验,距离我们差不多一公里,一直跟着我们的脚印走。”

芬格尔紧张地抓紧霰弹枪,“老大你不要吓我!这种地方还能有其他活人?”

“五名yamal号的船员,都带着武器,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他们不相信我们,不过这也不奇怪,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怪物。”恺撒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有“镰鼬”在,跟踪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船员们并不知道。

“早就看出雷巴尔科那厮不是什么好人!”芬格尔愤愤地说。

“船长从一开始就有问题,他身边有个小圈子,都是他在阿尔法特种部队的部下,那些人跟其他船员不一样。其他船员是想赚一笔大钱,他们的目的不止于此。”

“怎么不揭穿他?”

“船上有问题的人太多,船长有问题、那个因纽特女孩有问题、那个遇难的科考队也有问题,不过他们还好,已经是堆在仓库里的尸体了。这趟航行我们并没有预设的目的地,只是要在北冰洋里绕着圈子找利维坦,可从我们登船那一刻开始,就有很多的向导,指引我们怎么去找利维坦。似乎每个人都跟利维坦有关系。”

两个人在风雪中又走了一段路。

“阿巴斯呢?你的朋友阿巴斯有问题么?”芬格尔忽然问。

“我不知道。”恺撒沉默了片刻才回答。

“那我有问题么?”

“你当然有问题,可我不是盯着你么。”恺撒拍了拍芬格尔的肩膀。

很罕见的,芬格尔并未反驳。

***

北极熊们似乎意识到这帮人类不是合适的捕猎对象,他们看到冰架,或者说那座山一样的冰峰时,北极熊们已经远去了,嗅觉敏锐的雪橇犬们不再吠叫,这说明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恺撒在冰峰中间一段相对平坦的地段扎下了帐篷,盯着暴风雪连续跋涉了那么久,即使混血种也不得不休息进食来补充体力。

食物倒不是问题,他们还有一些自加热的罐头,恺撒都带出来了,至于饮水,用燃油炉化几块冰就好。芬格尔自告奋勇地担起了这些体力活儿,恺撒则躲在帐篷里研究那份从航海手册里找到的地图。

极夜已经开始了,加上暴风雪,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十度以下,在这种低温下连强光手电都用不了多久,电池的续航能力不足,恺撒只能用燃油炉照亮。

芬格尔狗腿地递上一杯威士忌,“老大,研究啥呢?”他们倒是不缺好酒,yamal号上库存的烈酒足够他们喝一个冬天。

“那个所谓的科考站,有点不可思议。”恺撒笑笑,“北极和南极不同,南极科考站可以建在南极点上,因为冰层下面是6地。北极是片连岛屿都很少的大洋,冰架下面就是上千米深的海水,难道那个科考站建在一片浮冰上?”

“可别是航海手册上写错了吧?”芬格尔又紧张起来。

“这种专业的资料,连标点符号都不会出错。”恺撒合上地图,“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没有支援的话,我们没准都会死。”

“除了施耐德那个老家伙有点扛不住的样子,其他人身强力壮,我看扛到明年开春冰化都没问题。”

“听说过那个叫富兰克林的英国探险家么?北极探险的先驱,1818年,他带了当时英国最先进了两艘船,‘惊恐号’和‘幽冥号’,想要找到跨越北冰洋去亚洲的航线。船上带了两年的食物,1oo多名经验丰富的船员。结果他们的船被冰冻住了,没有任何人活下来。几年之后他们被找到的时候,尸体还冻在冰里,栩栩如生,遇难的原因至今都没查明。最后剩下的几十个人想步行越过冰海,一路上以同伴当食物,最后也没成功。跟我们眼下的情况很像。大海想要抹掉一船人,比龙王更容易。航海的人永远要敬畏海。”

“可要是冰风暴不停,还能有船来接我们?还有比yamal号更厉害的破冰船么?”

“还有那么一两艘,也有其他交通工具可选,比如核潜艇,它们在冰层下航行是不受干扰的。”

“老大靠谱!”芬格尔竖起大拇指,“要不是看你那么镇定,我已经吓尿了。”

“你不会的,”恺撒微笑,“如果我出了意外,就带着这份地图去找那个科考站。睡四个小时,接下来还有一天半的路。”

他没给芬格尔说话的机会,钻进睡袋,合上眼睛就睡着了。

就着燃油炉的火光,芬格尔看了沉睡的恺撒几眼,连着几天没刮胡子,恺撒显得有些憔悴和落拓。这个从生下来就养在富贵中的公子哥儿变得跟以前有些不同了,话少了很少,思考的时间长了很多,行动起来高效了很多,像个即将要接管王国的年轻君主。

芬格尔也钻进睡袋,把霰弹枪枕在脑袋下面,也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帐篷外狂风呼啸,一半的雪橇犬醒着,另一半围成一圈睡着了。这些雪地的精灵会在危险袭来的时候出警报,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雪峰的最高处,立着松竹般孤峭的身影。即使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酒德麻衣也还是穿着那身把全身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的忍者服,不过是在外面披了一件鸦翼般的毡衣御寒,忍者的极致训练令她可以忍受种种极致的环境。

同时出自yamal号的两支探险小队其实就在相距不远的半山腰上扎营,从酒德麻衣所在的位置上看出去,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就只有那么两团温暖的亮光。

***

恺撒忽然睁开眼睛,呼吸有些急促。

摸出表看了一眼,只不过过了两个小时。芬格尔还熟睡着,打鼾的声音跟外面那些雪橇犬差不多。

并不是睡够了醒来,而是一直没有睡熟,还做了很多梦。

梦里他跟诺诺拉着手走在海边的长桥上,什么话都不说;梦里居然还有庞贝,而他回到了孩提时代,庞贝骑着摩托车带他,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苜蓿田,他兴奋地尖叫,庞贝戴着一副风镜哈哈大笑。恺撒都忘了自己跟老爹还有这样温馨的相处,可一切又都那么逼真,就像是从记忆里捡起来的碎片。

然而最后令他醒来的那个梦却是跟母亲在一起,母亲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搂着他的肩膀坐在米兰大教堂的台阶上,天空中有星月,教堂里是如山如海的烛光,巨大的广场上空无一人。

他和母亲并未一起去过米兰大教堂,他第一次去那里就是参加母亲的葬礼,即使在梦里他也很清楚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觉得温暖和放松。

“我多么希望我的小恺撒永远不要长大,”母亲轻柔地说,“那样一切悲伤的事都不会来找你。”

那么温柔的声音,讲的却是亘古不灭的真理,你长大了,悲伤的事情就一定会来找你。

他确实长大了,身边所有的人和事忽然都变得不确定,未婚妻忽然就跟人跑路了,还是跟他选定的继承人,废柴芬格尔还是嬉皮笑脸但深不可测,而他最好的朋友阿巴斯可能是个根本没存在过的假人。

他装作坦荡和镇定自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股潜藏的彷徨和不安。

外面的天微微地亮了,他钻出睡袋走出帐篷,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走出帐篷的瞬间他被吓到了,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极寒的空气入口仿佛吞了一大块冰下去。

极夜已经开始,整个季节北极圈里都不会有太阳升起,当然不会有黎明,照亮天空的是璀璨如女神裙摆的青色极光,无边无际,直到海天的尽头。

冰风暴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地寂寥得像是世界初开,那是童话里才有的景色,却美得让人恐惧。

恺撒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脸颊火辣辣地痛,这不是梦。

恺撒甚至来不及叫醒芬格尔,他抓起冰镐,沿着平缓的冰面往上攀爬,想要去往更高的地方,好看得更清楚。

他并不完全信任雪,这个女孩讲的像是一个鬼故事,那么多的突然和意外,忽然间他们就看到极光了,忽然间船前方就是落地日了,不像是你在找那座岛,而是那座岛屿来找你了。可这一幕就在他眼前生了,那么那座神秘的岛屿是不是也来了?

放眼出去并没有岛,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川,镜面一般倒映着天空中的青色裙摆。

空气中回荡着古老低沉的歌声,那是巨鲸的吟唱,它并未现身,而是藏身在冰川之下。歌声越来越近,它向着恺撒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