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载元所率领的大军很快便与辽东大军的先头部队在潞县相遇,辽东方面领兵的正是景修,说起来徐载元和景修并不陌生,景修经常往来于晋州和幽州,甚至还在晋阳府置办宅邸,与许多晋州商人都有交情。
双方遭遇之后,立刻摆开阵势。
世人都说辽东铁骑如何如何,在许多人的印象中,辽东大军和金帐大军都是以骑兵为主,那么这场大战打起来,应是辽东铁骑冲锋,朝廷官军结阵而守。
可事实却刚好相反,朝廷官军的火器质量低劣,经常炸膛,使得士兵畏火器如虎,曾经用于击败金帐人的火器战法已经失落大半,反而是徐载元手中的万余骑兵还颇有战力。
反倒是景修这边,虽然没有携带重型火炮,但是以火器为主,火器又以鸟铳为主。所谓“鸟铳”,就是火绳枪,技术上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神机营早在明雍年间就已经开始大规模配备鸟铳。
关键在于鸟铳的铳管需要用精铁制作,此种精铁要用十斤粗铁才能炼出一斤,只有用这样的精铁制成的铳管,才能坚固耐用,射击时不会炸裂。制作时通常先用精铁卷成一大一小的两根铁管,以大包小,使两者紧密贴实,然后用钢钻钻成内壁光滑平直的铳管。钻铳工艺很精密,每人每天只能钻进一寸左右,大致一个月才能钻成一支。
“鸟铳”二字中的“鸟”字,意思不是专门用来打鸟,而是枪口大小如鸟嘴,故称为鸟铳,又称鸟嘴铳。经过改良之后,哪怕是大风天气或是潮湿天气,也不影响使用。
除此之外,辽东还仿制了部分鲁密铳和迅雷铳,鲁密铳的原型是鲁密国的进贡火铳,比鸟铳的射程更远,射速更快,威力更大。迅雷铳装有五根铳管,可以转动铳盘,依次发射五根铳管,一气发射十八弹。只是因为技术还不娴熟的缘故,这两种火器未曾大规模装备于军中,只在小范围使用。
反观朝廷,兵仗局、兵器局上下克扣严重,工匠待遇低下,虽有技术,但材料不过关,以劣充好,制造出的鸟铳常常炸膛,许多大魏官军士兵宁愿用弓箭,也不用火铳,反而使得大魏官军的火器水平大步后退,比之开国初年还多有不如。就更不用说鲁密铳和迅雷铳了。
于是双方交战时的局面就变成了大魏官军迅速集结骑兵,准备冲阵,而辽东大军则是结成车阵,安放拒马,铳兵三段排列,骑兵两翼待命。
大队身着火红盔甲的骑兵聚集一处,约有五千余人,旌旗招展,好似一片火海,马上长短兵器、步弓角弓皆备,与金帐骑军相较,大魏骑军的甲胄和武器更为精良,只是在马匹数量上有所不如,不能先行驱赶马群冲锋来消耗辽东大军的弹药以及缩短冲锋距离。
徐载元打算以骑射扰乱辽东大军的阵势,再一冲破阵,所以骑兵们正在迅速整理自己壶中的箭矢,与检查铅弹火药的辽东大军形成鲜明对比。除了正规的披甲骑兵之外,徐载元还派出了数千披甲步卒,手持刀盾,跟随在骑兵后方,既是协同作战,也是壮大声势。
反观辽东这边,是沉默的黑色,就像一片玄黑之海,大多数人都沉默着,只有各级将官发令的声音此起彼伏。
号角声中,骑兵们缓缓策马而来,因为还未进入火铳和火炮的射程之内,所以他们只是控马缓行,并不冲锋。
距离车阵还有一里左右的时候,大魏骑兵开始逐渐加速,同时为了避免火器杀伤,前后左右之间的间距不断拉大,马蹄扬起的烟尘,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觉。正所谓人过一万,无边无沿,一匹马冲阵时占的位置是几人之多,几千骑兵冲阵,直比几万步兵还要吓人,一眼望去,似乎漫山遍野都是大军,蹄声如雷,势如洪水,许多未经战事的新兵见此情景,便要心生惊惧,一触而溃。
只是景修所率领的先锋大军早已不是新兵了,而是多次与金帐骑军血战的老卒,五千骑兵还不能让他们如何动摇畏惧。
在骑兵全力冲击下,短短一里的距离,不说转瞬即过,也不需要多长时间。
滚滚马蹄踩踏之下,似乎大地都在震颤不休。
景修这次虽然未曾携带过于笨重的重炮,但携带了数量不少的轻型火炮,以虎蹲炮为主,射程较短,几乎就在骑兵开始冲锋的瞬间,辽东的车营中也升腾起大团大团的白色烟气,其中有火光闪烁。
这种轻型火炮不比新式火炮,用的还是实心弹,大约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就像一杆大号的火铳,威力更大,铁球所过之处,铁甲如同纸糊一般,会撕扯出一个巨大的血洞,万没有活命的道理。落地之后,还会形成“跳弹”的效果,炮弹在坚硬的地面上蹦跳翻滚,被挨上一下,大多不死,但伤势惨不忍睹。
二十余门轻型火炮同时开炮,虽然骑兵已经有意拉开间距,但还是无法避免伤亡。一名骑兵被铁弹正中胸口,什么护心镜都不管用,立时就是一个空洞,甚至可以透过空洞看到其背后的景象。炮弹穿过这名骑兵之后,去势不止,又击碎了一个马头,马背上的骑兵直接被甩飞出去,不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后面紧随而至的骑军便将其淹没。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落马,九成九是被踩踏致死。
与此同时,马尸和落马的骑兵也间接起到了绊马索的作用,使得后方几骑收势不及,被直接绊倒在地,形成了一定的混乱,逼得后方骑兵不得不减缓速度,从周围绕过。
至于最初那名被炮弹“穿心”而过的骑兵,向后仰倒过去,可双脚还挂在马镫之中,就见狂奔的战马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分外恐怖。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以血肉之躯面对高速旋转的炮弹,几乎是擦着就伤,碰着就死,炮弹所过之处,四肢头颅也好,躯干也罢,就好似被凭空抹去一般。
培养一名先天境的高手,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可训练一名炮手,长则一年,短则数月,若论威力,两者相差无多,先天境高手胜在灵活,可成本上完全不能相比,招募供养一名先天境高手所要花费的银钱足以铸造数门火炮,火器的大规模运用,使得军伍高手逐渐退出正面战场,夜不收或客栈才是这类高手的用武之地。
一轮炮击便使得大魏骑军减员近百人,不过大魏骑军也距离车阵不足半里。
车营之内,二轮炮击已经准备,不过不再是虎蹲炮,而是换成了装填霰弹的小炮,近乎于平射,射程更近,不过呈扇形杀伤,可以连人带马打成筛子。
与此同时,车营内还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之声:“火铳兵准备!”
好似水银泻地的骑军进入射程范围之后,骑军们开始准备弯弓搭箭,车营内的哨官也奋力挥手,声嘶力竭道:“放!”
三十余门小炮喷出大股硝烟与火光。
这些火炮子铳内装的都是铅丸和粗大铁砂,三十门火炮齐射,好似狂风暴雨的铁丸瞬间笼罩了整个车阵的前方,被这些铁雨扫中,不论人马,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粗大血洞。
一片凄厉的人马嘶叫,如秋天收割稻子一般,位于最前方的冲锋骑兵顿时人仰马翻,以至于战场上出现了一块极为刺目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