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府是齐州首府,州城所在。
李家祖宅也在北海府城中,李家的历代家主由此被世人称作李北海。
不过因为李家和清微宗的特殊关系,许多李家族人都在东海各岛或是沿海的兰陵府等地购房置地,祖宅这边难免有些冷清,只有那些隐退下来或者一直闲赋之人才会在北海府这边居住。
不过李家也不是真就放任祖宅不管,毕竟祠堂、墓田、祭田都在这边,是李家的根基所在,所以每年都会有大批李家人返回祖宅这边扫墓祭祖,也算得隆重,只是一般而言,身为家主的李道虚并不露面,而是由李元婴代劳,在李元婴之前则是李道师代劳。
饶是如此,在北海府地界也没人敢小看李家,哪怕是当年青阳教占据了北海府,仍是不敢侵占李家半分土地,留在北海府的李家族人还是该怎样便怎样,不管城头变化大王旗。
这是李家的底蕴。
这次新老家主更替,对于李家来说是大事,上次家主更替还是在几十年前,所以近乎九成的李家人都选择回家过年,既是参与祭祖的大事,也是“觐见”新家主,关键还是后者。毕竟祖宗未必能保佑自己飞黄腾达,可对于这位家主来说,就是一动嘴皮子的事情。
虽说好些人从未与这位长年不回李家祖宅的新家主谋面,但都听说过新家主的大名,甚至可以说是如雷贯耳,那些事迹都不必多言,哪一桩哪一件都能说道许久,尤其是压倒了与李家为敌多年的上清府张家,更让李家人与有荣焉。
按照齐州风俗,祭祖都选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李玄都是腊月二十九回来,等同是先正式接任家主之位,然后再以家主的身份去祭祖。
接任家主之位的地点自然是李家祠堂。
祠堂有多种用途。除了“崇宗祀祖”之用外,各房子孙平时有办理婚、丧、寿、喜等事时,也会选在祠堂。另外,族老们商议族内的重要事务,也会选择祠堂作为议事场所,以示祖先在上面看着。
祠堂组早建于墓所,曰墓祠。大晋时理学圣人以《家礼》立祠堂之制,从此称家庙为祠堂。
当时修建祠堂有等级之限,民间不得立祠。到本朝世宗皇帝,才许民间皆联宗立庙,不过只有做过皇帝或封侯过的姓氏才可称“家庙”,其余称宗祠。以此而论,李家祖上是出过皇族帝王,太上道祖也姓李,还被封为“太上玄元皇帝”,比儒门圣人的王号要高上一等,可如今的李家又充斥了大量的义子、女婿,真要论血统,那也未必,所以李家的祠堂还是称之为李家宗祠。
李家宗祠也是历代族长家主行使族权的地方,凡族人违反族规,要在这里公开处置,有些类似于县衙,又附设宗学,族人子弟就在这里上学。
正因为这样,李家宗祠并非一间屋子那么简单,而是一座独立的门户院落,规模远超普通人家的府邸,只是稍逊于李家祖宅。当李玄都一行人下了白龙楼船,在李非烟的带领下,来到李家宗祠外面的大坪时,此地已经是人满为患。
这些皆是李氏族人,在此等候多时了。
站在最前面全是垂垂老矣的白发老者,这是李家的“道”字辈老人,虽然李道虚是女婿,但因为李家的规矩,女婿与义子一般,都是以儿子看待,所以按照辈分,这些老者要么是李玄都的伯父,要么是李玄都的叔父,而不是从李卿云那里以舅舅而论,这也是李玄都称呼李非烟为“姑”而不是“姨”的缘故。
这些人,李玄都大多未曾见过,李玄都真正认识的只有三人:李非烟、李道师、李世兴。
在“道”字辈之后,便是“如”字辈,都是李玄都的同辈人,不过李玄都年小,除了李太一之外,都是他的堂兄,没有堂弟。许多“如”字辈之人也已经是两鬓风霜,甚至是儿孙满堂,大多是与张海石、司徒玄策一般年纪。
此时李如是和李太一就站在其中,两人虽然年小,但身份不同,站得颇为靠前,让李玄都一眼就能看到。
再往后便是“法”字辈,也不算年轻了,不乏不惑年纪之人。哪怕李玄都站在“法”字辈中,也算不得年长。
反倒是这么多人显得李玄都格外年轻,在最为看重年岁资历的宗族之中,李玄都的年龄实在不占什么优势,只是因为他成就太高,这才无人敢说什么,要说换成前些年,哪怕李玄都已经跻身天人境,又是李道虚亲自任命,也要招来非议。
众人见到李玄都,齐齐作揖行礼。
李玄都赶忙快走几步,扶住了最前方的几位“道”字辈老人,然后朝着众人团团拱手:“不敢当,不必多礼。”
众人分开一线,让出了通往祠堂的道路,为首的一名白发老者大声道:“请族长进祠堂。”
李玄都微微点头,朝着祠堂大步走去。
在李玄都身后,先是李非烟和一众“道”字辈之人,然后秦素等人,再是“如”字辈之人和“法”字辈之人。至于“长”字辈之人,大多还是孩子,没有资格列席祠堂。
一般来说,祠堂一姓一祠,有些家族的族规甚严,别说是外姓,就是族内女子或未成人的孩童,平时也不许擅自入内,否则要受重罚。只是李家情况特殊,在宗规这方面从来都是十分宽松,索性直接放开了禁制,只是不许无知孩童进入其中,其他并无限制。
李玄都一路走到祠堂正堂,就见上方高悬牌匾,两旁是灯笼。
祠堂多数都有堂号,堂号由族人或书法高手所书,制成金字匾高挂于正厅,门前挂书写堂号的灯笼。世人谈论某一家族时,便以堂号称呼,比如张鸾山的张家被称作“上清堂张家”、沈无忧的沈家被称为“怀南堂沈家”。
一般而言,堂号要么与地域有关,比如张家便是位于上清府,便名为上清堂;要么与德行有关,比如四知堂杨家,便是因为其祖先曾经拒绝他人贿赂时说过的“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一言;要么与祖先功勋有关,比如郭氏祖上曾经被封为汾阳王,就以“汾阳堂”为堂号;要么与祖先的名号有关,比如诗仙的后人便有“青莲堂”的的堂号。
李家的祠堂却是以地域为名,不过并非东海堂,而是北海堂,这也是“北海李”的由来。
在牌匾下有一溜座椅,居中座椅最为华美,显示其主人身份不同。不过这把座椅已经有近二十年没人坐过了。
李玄都来到这把座椅前,转过身来。
一众李家族人皆是望向李玄都,一名白发老者上前一步,高声道:“请李家第三十六代族长入座。”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 坐在了居中的椅子上,头顶便是“北海堂”的牌匾,然后他伸出手往下虚按一下:“大家也都坐吧。”
李非烟、李道师分别坐在了李玄都左右,然后是李世兴和其他几名“道”字辈的白发老者依次坐下。本来李世兴已经被李家除名,不过在李世兴归附李玄都的麾下之后,李非烟便恢复了李世兴的宗籍,毕竟认真说起来,当年李世兴之所以叛出清微宗,还与她们姐妹两人有关。
大堂十分宽阔,所以座椅颇多,除了族长和“道”字辈的族老之外,还能让部分身份不俗“如”字辈之人坐下,其中就有李元婴、李如是、李太一、李如剑等人,包括秦素和谷玉笙,也都设了座位。不过这些人就是朝东或是朝西坐着,而不是族长、族老们那般坐北朝南。
至于其他人等,就只能站着了。
李玄都环视一周,放缓了语气:“今日在场之人,都是自家人,有些人见过我,并且和我打过交道,有些没有见过我,只是听说过我的名字,对我不甚了解。所以今天我打算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李玄都,表字紫府,是上任族长的义子,‘如’字辈。按照道理来说,族长传承,应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于情于理,都该说我兄长明心继承族长之位,只是他有了过错,所以老爷子才会把族长之位传给了我,从今日起,我便是我们李家的第三十六代族长,行使族长之权,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李家众人多与清微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人本身就是清微宗的堂主、岛主之流,早已在八景别院见识过李玄都的厉害,此时哪里敢有半点异议,纷纷开口表示赞同。其余人等就算没见识过李玄都的手腕,也听说过一二,自然也随之附和。
李非烟见无人反对,便站起身来,高声道:“既无异议,敬告祖先。”
李玄都起身,离开正堂,往后方的供堂走去。
供堂之中,一整面墙壁皆是密密麻麻的祖先牌位,然后是供桌香炉,最后是整齐摆放的近百个蒲团。
李玄都手持三炷香,插在宽有三丈有余的巨大香炉之中。然后跪在蒲团上,叩首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