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晋王赐死了四大臣,于是李玄都便让上官莞帮晋王体面。
柳逸派人捉拿四大臣的下属和家眷,使得许多认都死得不明不白,于是李玄都也不打算让柳逸死得光明正大。
相较于几位王爷的不堪,反倒是柳逸这个阉人表现得更有骨气一些,这段时日以来,甚是平静,安之若素。
李玄都看在眼里,也不为难他,因为李玄都不太喜欢用羞辱虐待的下作手段,所以柳逸已经被解了身上的绳索,去了手腕、脚踝上的铁钉,只是用“返魂香”封住了修为。
宁忆和兰玄霜来到关押柳逸的院子,在书房见了柳逸,柳逸的神态让两人有些惊诧,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先是向两人拱手行礼,然后便坐在两人对面的椅子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宁忆和兰玄霜不禁对视了一眼,然后宁忆开口道:“柳逸。”
“在。”柳逸仍旧闭着眼睛。
宁忆道:“今日只有你我三人在场,我也不说那些虚言,便开门见山直说了。儒门抓你,明面上的理由是你牵扯进了官银案中,此案又与藏老人的皂阁宗有关。可藏老人已经身死,当初的皂阁宗近乎覆灭,当事人所剩无几,如今是兰夫人主事皂阁宗,你和藏老人之间有着怎样的谋划,我们无意再去深究。我们这次把你从儒门手中要了过来,是因为当年的四大臣一案。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柳逸还是闭着眼睛:“宁先生,还有兰夫人,四大臣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的遗骸在什地方,还有他们的家眷被埋在什么地方,你们可以去查。太后娘娘不是已经落在你们的手中了吗?你们想要从青鸾卫都督府调阅案卷,也是易如反掌,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宁忆淡淡道:“我们当然会查,现在是想听你说。”
“左右都是一死,我为何要说?”柳逸猛地睁开了双眼。
兰玄霜脸上立刻露出了冷笑,却没有急于开口,因为这次是以宁忆为主。
宁忆也冷笑了一下:“清平先生愿意给你一个体面,下了你身上的禁锢枷锁,如果你觉得清平先生软弱可欺,那就大错特错了。”
柳逸平声静气道:“我当然不会觉得清平先生是个软弱可欺之人,软弱可欺之人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是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宁忆和兰玄霜俱是沉默了。
李玄都暂时不杀柳逸,就是想要从他口中得知四大臣等人的遗骸被藏在了什么地方,因为青鸾卫的案卷上竟然没有记载,太后谢雉和晋王也不可能亲自做这种事情,只能是着落在柳逸的身上。
柳逸人老成精,自然看出了李玄都的用意,若是说了,难逃一死,若是不说,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过了片刻,兰玄霜开口了:“看来要用些非常手段了,该当我出手,若是我力有不逮……”
说打这儿,兰玄霜故意一顿。
柳逸虽然面上平静,但五指还是轻轻握成拳头,显示出他心中并没有那么平静。
兰玄霜微微抬高了音量:“那就只好请大巫师亲自出手了。柳公公,你应该知道大巫师的手段,落到她的手中,你想说也得说,不想说也得说。”
柳逸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何必废话?”
兰玄霜皱起眉头。
宁忆取出纸笔,开始记录。
兰玄霜做了个拈花的动作,两指间有一朵彼岸花缓缓绽放开来。
柳逸此时修为被封,自然抵挡不住,瞬间落入到兰玄霜造就的幻境之中。
……
从始至终,李玄都没有去见晋王,也没有去见柳逸,只是把他们交给客栈中人来处置。
不过有一个人是李玄都非见不可的,那便是李元婴。
从当初的三四之争,到今日的尘埃落定,兄弟两人之间有着太多的争斗和纠葛,乃至于仇怨,只是如今成王败寇,也该有个说法了。
李玄都独自走到关押李元婴的院子门外,示意守在此地的客栈伙计暂且退下,然后推门走入其中。
相较于其他人,李元婴的待遇无疑是最好的,除了被限制自由之外,其他再无限制,不过谷玉笙并未与他关在一处。
李玄都来到书房,李元婴正坐在书案后,手中捧着一卷书,头也不抬。
李玄都不介意李元婴的无礼,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李元婴的对面。
李元婴终于不能再装作无动于衷,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抬眼望向李玄都:“清平先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李玄都道:“来看看师兄。”
“成王败寇,清平先生得了地师道统,又是道门的大掌教,我何德何能,敢当清平先生的‘师兄’?还请清平先生收回这‘师兄’二字。”李元婴讥讽道。
李玄都道:“你说这话,是决心叛出清微宗呢?还是不认师父他老人家?”
李元婴等的就是李玄都这句话,冷笑一声:“到底是谁叛出清微宗?是谁不认师父?又是谁以下犯上,以子犯父?我才是清微宗的宗主,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清平先生是太平宗的宗主。”
李玄都望着他。
李元婴毫不退让地与李玄都对视。
李玄都轻叹一声,取出一把长剑,横于身前。
正是“叩天门”。
李元婴见到“叩天门”,顿时脸色大变。
先前李玄都与李道虚激战的时候,李元婴已经被陆雁冰关押到青鸾卫的大牢中,李元婴未能看到李道虚的飞升异象。后来李元婴又被押送到玉青园中,从始至终,没有人与李元婴交谈,所以李元婴只是隐隐猜测到李玄都胜了,却不知经过,也不知道具体结果。
此时见到“叩天门”,李元婴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不知是惊是怒是惧,他整个人微微颤抖,伸手指着李玄都,颤声道:“你、你竟然杀了师父?”
“师兄太看得起我了。”李玄都淡然道,“我不是师父的对手,不过是师父有意相让罢了,师父已经飞升离世,将‘叩天门’传给了我。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别人,各宗宗主,也包括朝廷和儒门之人,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李元婴沉默了,抬起的手臂的颓然落下。
李玄都继续说道:“师父临飞升之前,指定我接任清微宗的宗主之位以及李家的家主之位。”
李元婴猛地起身,推开椅子,跪倒在地,大叫一声:“师父!师父!不肖弟子竟是未能见您老人家最后一面。”
一时间竟是泣不成声。
李玄都安坐不动,待到李元婴哭得差不多了,方才说道:“师父飞升得道,永享仙福,又不是身死道消,师兄不必如此悲戚。”
李元婴抬起头,死死盯着李玄都:“飞升之后,仙凡有别,天人永隔,你却不见半分悲戚之色,想来是得偿心愿,既没了师父阻你道路,又把持了清微宗,定是欢喜得狠了。可你却是忘了,没有师父,哪有你今日?你这般心思,便是没了心,也没了肝肺!”
李玄都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趴在地上的李元婴,淡淡道:“师兄的意思是,让我把心肝肺都挖出来,好好晒一晒?”
李元婴闻听此言,从地上爬了起来,仍旧是盯着李玄都:“我倒是忘了,你哪有心?你只有一颗石心。”
要说冷嘲热讽,李玄都也是行家里手,只是这些年来地位渐高,这才有所收敛,见李元婴如此得寸进尺,也不再一味退让,说道:“我是石之心也好,还是血肉之心也罢,我已经是长生之人,也可以飞升。待我日后飞升,自然可以见到师父,哪里就是天人永隔了?既然不是天人永隔,我又何必哭哭啼啼作小儿女姿态?”
李元婴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是了,清平先生是长生之人,不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不能以常理度之。”
李玄都稍稍加重了语气:“师兄,我对你一再忍让,你不要一误再误。”
“忍让?”李元婴冷笑一声。
李玄都不欲与他纠缠,没有接话。
李元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摊开双手:“清平先生是来看我这个丧家之犬的笑话吗?那好,尽管看就是。”
李玄都仍旧是不动怒,李元婴的抵触情绪,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否则他也不必走这一趟了,其实从师父飞升离世之后,他就一直想着如何与这位三师兄见上一面,不敢说一笑泯恩仇,最起码能交心一二,让李元婴能够接受现实,处理好他们之间的恩怨旧账。
李玄都说道:“师兄觉得我是来看你的笑话,可说句不那么好听的话,今日的我还有必要从师兄身上找补什么吗?师兄的分量比起张静沉、宋政等人更重吗?”
李元婴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李玄都道:“我处理完帝京的后续事宜之后,就要返回齐州和东海祭祖。”
李元婴眯起眼,嗤笑道:“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李玄都缓缓起身,语气转冷:“你若如李世兴那般,愿意悔过自新,清微宗和李家还有你们夫妻二人的一席之地,你若执迷不悟,继续对抗,那也不要怪我无情。师父师母在上,列祖列宗在上,我已经是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说罢,李玄都径直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