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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传说中的忘川。
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经黄泉路,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由忘川河划分为界。忘川河水呈血黄色。忘川河上是奈何桥,桥头有孟婆守着,要想过桥就得喝下孟婆汤。世间凡人对此深信不疑。
不过李玄都对此却是不信,尤其他已经是长生之人,就更不信鬼神之说。这也在情理之中,本身就是长生不死的驻世地仙,哪里还会去敬畏鬼神,就算是仙人,也不再神秘,对于李玄都来说,不过是一步之遥。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有忘川,李玄都也不认为有人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将自己拘拿到此地,所以眼前所见一切皆是幻象无疑。
李玄都挥袖一扫,以阴火在彼岸花的花海中烧出一条通路,然后大步向前,到了忘川河边,一跃而过,丝毫不在意传说中的弱水。法术的本质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李玄都秉持不信的态度,便安然无恙地越过了忘川,然后一路向前。
此时李玄都所见是一片荒原,仿佛亘古不变,空旷单调,满目荒芜。行走其中,甚至时间也被混淆,好似半梦半醒的刹那之间,又宛若转眼已是千年。只是李玄都紧守本心,丝毫不为所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李玄都的视线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李玄都本以为是接下来就该是阴司冥府的戏码了,可当李玄都走近之后,却发现根本不是传说中的阴司冥府,而是一座客栈。
有间客栈,四四方方,二层小楼,旗在中央。
这面边缘已经破烂不堪的大旗挂在一根高杆上,迎风招展。旗子上绣着四个大字:太平客栈。
高杆就立在二层小楼的不远处,只是相较于分量极重的“太平”二字,这座二层小楼实在有些不起眼,白色的墙皮已经剥落大半,露出其下的青砖,屋顶上的黑瓦也已经残缺不全,显得颇为寒酸。客栈占地颇大,在二层小楼外还围起了一个两进院子,可以放杂物和马匹,那根旗杆便是立在院子的正中位置,极为显眼。
是在这荒郊野外,能有如此一间客栈可供落脚歇息,对于过路的旅人而言,已是幸事。
李玄都望着这甚是熟悉的一幕,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李玄都步入客栈之中,没有看到青鸾卫的马屁,也没有看到那个坐在树墩上的少年,只有一只老到已经站不起身的土狗,正独自一狗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李玄都又特意看了眼旗杆,明显有断过的痕迹,又被人接上,甚至还用了木板加固。
李玄都不由笑道:“真是有心了。”
进到客栈大堂,却见一男一女,男子年轻,与沈长生有几分相似,女子年长,分明就是陆夫人。此时两人都在哭泣,哭声悲悲戚戚,让人闻之生悲。
李玄都侧耳倾听,原来是一个没了妻子,一个没了丈
夫,只剩下母子二人扶持度日。
李玄都也算是经历了许多幻境了,从“玄都紫府”的考验,到儒门仙物的天下棋局,可谓是见多识广。他此时已经明白,兰玄霜之所以能将自己困于幻境之中,不是说兰玄霜的境界已经可以媲美李玄都,而是她借助了地利的优势,也就是整个养尸地所凝聚的庞大死气,这才勉强做到了这一点。换句话来说,此时李玄都对抗的不是兰玄霜一人,而是整个养尸地。
这样的好处在于,如果李玄都强行出手破阵,那么受到牵连的并非是兰玄霜,而是整个养尸地,这块养尸地很有可能会被李玄都直接毁去,同时因为此处养尸地是位于地下的缘故,甚至有可能牵连地脉,导致整片地宫彻底坍塌。
这也是李玄都没有第一时间强行破阵的缘故,并非他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他想要知道兰玄霜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玄都表面上望着幻境中的沈长生和陆夫人,一心二用,同时也在感受周围的气息变化,在李玄都的感知之中,养尸地中的死气竟是在缓缓消逝,刚才尚不明显,现在死气渐淡,这才让李玄都发觉了不对。
对活人来说,泄去死气并非是什么坏事,反而还是好事,毕竟死气阴气天然与血气阳气相互克制,活人在这种充满死气的环境之中会受到一定的压制,若是修为不高之人,甚至还会受到伤害,所以正一宗中才有“分阴戟”的手段,就是如分洪一般泄掉过于浓郁的阴气。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李玄都忽然想到了此地还有一尊“帝释天”,一下子便想明白了兰玄霜的用意了。“帝释天”已经不是活人,对于它来说,与死气属性相合,与阳气相斥,所以“帝释天”才会潜入此地进行沉睡。打个比方,养尸地对于“帝释天”来说就是一座温暖的房子,让他昏昏欲睡,然后逐渐进入梦乡,可如果泄掉死气,就等同是打开窗户,让屋子里的热气跑出去,温度下降,原本沉睡的人就会被冻醒。
那么显而易见,兰玄霜以幻境拖住李玄都的用意就是争取时间,让她能够有充足的时间泄去死气,以此唤醒正在沉睡的“帝释天”。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李玄都不由赞了一声,“好机心!”然后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一面令旗,轻轻一挥。
一瞬间,李玄都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起来,就像一幅画在火焰中焦黄、燃烧,最终化作灰烬。
幻境破灭之后,李玄都还是在养尸地中,兰玄霜就站在不远处,满脸震惊。她借助养尸地设下幻境,当然挡不住这位长生地仙的全力施为,可养尸地也该受到牵连才对,这样就会唤醒“帝释天”,甚至整座地宫都会坍塌,那么她就可以趁乱逃走,可她如何也没有想到,幻境破灭,可养尸地却还是完好无损。
兰玄霜涩声问道:“这是……什么手段?”
李玄都只是举起手中的令旗
。
兰玄霜望向令旗,恍然道:“原来是太平宗的‘太平无忧’令旗,传闻此旗中有太平宗的‘南斗二十八阵图’,的确是破阵的利器。”
李玄都收起“太平无忧”令旗,说道:“既然夫人知道‘太平无忧’令旗的玄妙,想来也是道门之人。”
兰玄霜苦笑一声,“方才冒犯之处,还请清平先生海涵。妾身出身于阁皂道的皂阁宗,于百年前陷于‘玄都紫府’之中,供陆吾神驱使,刚刚脱困不久。”
李玄都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倒是应该称呼夫人一声前辈。”
“不敢。”兰玄霜低眉道,“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先。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我不过是天人境界,清平先生已经是长生境,如何也当不起‘前辈’二字。”
李玄都也不强求,问道:“我对于皂阁宗的手段也算是略知一二,却不知道夫人方才所用的是何种功法,还想请夫人赐教。”
兰玄霜自知自己的性命就在眼前之人的一念之间,也不敢故意隐瞒欺骗,如实回答道:“此乃皂阁宗的‘曼珠沙华妙法’,传说彼岸花是忘川黄泉中的死者的执念所化,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所以这门‘曼珠沙华妙法’能够发掘旁人内心深处的执念想法,由此化作心魔幻境。又因为彼岸花只开于黄泉,是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所以如果能在阴气、死气弥漫的地方用出‘曼珠沙华妙法’,以尸体生出彼岸花,那么此法就会威力大增。我本以为在此地用出此法,能够拖延清平先生一二,却还是被清平先生随手破去。”
这倒是与李玄都推测的相差不多,至于藏老人一脉为何不会此法,应该是失传了,当年的皂阁宗称雄江湖,不可能只有三炼之法。
李玄都见兰玄霜有些紧张,心中一动,微笑道:“夫人不必担忧,我李玄都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不会滥杀无辜。方才的些许误会,我未曾损失什么,说开就好。正巧,夫人叫兰玄霜,名字中有一个‘玄’字,而我叫李玄都,名字中同样有一个‘玄’字,这大约就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如果夫人不嫌,大可不必称呼我为‘清平先生’,也可以称呼我的表字‘紫府’。”
兰玄霜这才知道这位清平先生的名和字,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玄都紫府”,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请直言。”
“与夫人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李玄都笑了笑,“不知夫人脱困之后,可有打算?”
闻弦知雅意,兰玄霜已经明白了李玄都的意思,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我也没什么打算,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李玄都不再兜圈子,直言道:“实不相瞒,皂阁宗覆灭之后,虽然有过一次重立宗门,但因为其逆势而为,又遭覆灭,其宗主更是被镇压在正一宗的镇魔井中。如果夫人有意重立皂阁宗道统,我愿尽绵薄之力,助夫人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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