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世道,凡是饱学之士,定要通晓三教之学,其实到了如今,三教合一也是大势所趋,乃至于儒门的心学圣人都是如此,故而李玄都对于地师诵佛家偈子并不奇怪,这首偈子可谓大名鼎鼎,乃是静禅宗六代祖师的师兄所作,与之对应的便是六代祖师的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应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李玄都自问没有后者之境界,倒是前者更适合他。
李玄都思索片刻后说道:“地师的意思是我此时心如明镜却又被尘埃蒙蔽,需要拭去尘埃,复得光明。佛家有明心见性之说,道门有明性修身之言,殊途同归。”
徐无鬼点头道:“正是如此。”
话音落下,骤然生出变化,却是有一道身影攻入八景别院之中。李玄都见状一惊,急往别院中去,却见一名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立在花园之中,他的双手分别抓着两名女子,一名是刚刚逃过一劫的陆雁冰,另一名却是个身着孝服的女子,看相貌与秦素有几分相似,不过眉眼间又有白绣裳的影子,李玄都顿时明白,这位就是代替了秦素出现在这个世上的秦为白了。
至于那名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也不是旁人,正是在现世中早已死去多时的韩邀月。不过在梦境中,韩邀月已然是欢喜魔教的教主,被天魔附体,修为堪比长生地仙。
此时韩邀月擒住了两人,嘿然而笑,“秦为白,你仗着家世,不把我这个没了爹娘的落魄之人放在眼里,对我百般嫌弃,那日你刺我一刀的时候,可曾料到今日?如今我神通大成,便是你爹秦道正和你娘白绣裳也死在了我的手中,你又能如何?”
秦为白虽然被韩邀月擒住,却也宁死不屈,“狗贼,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我爹瞎了眼,当年才会收留你。”
“贱人!”韩邀月脸色一变,“你还敢说?忘情宗本就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你爹收留我,也不过是为了忘情宗的产业罢了!”
秦为白双眼通红,恨声道:“忘情宗非是一家一姓之宗门,从未有过父母子女代代相传之规矩,若非我爹,忘情宗已然覆灭多时,你也沦为别人的刀下之鬼,焉有今日?”
韩邀月冷笑一声,手上发力。
秦为白立时变得脸色通红,继而苍白。
李玄都望向徐无鬼,“地师……”
徐无鬼淡然道:“此中梦境只迷惑所见、
所闻、所感,却不迷本性,梦境幻象虽假,但所作所为却皆是真心所发。”
李玄都若有所思道:“多谢地师指点。”
话音落下,李玄都身形冲天而起,手中随之显化出“人间世”,朝着韩邀月一剑斩去。
韩邀月看也不看李玄都一眼,只是随意挥手。李玄都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个越来越大的手掌,很快就占据了李玄都的整个视野,遮天蔽日一般,再无他物。
此时李玄都只有归真境的修为,哪里是长生地仙的对手,被韩邀月的随手一掌击落在地,半天站不起身来。
与此同时,李玄都也发现自己的境界修为再度攀升,恢复到了天人境的修为,这时候的李玄都修炼五大玄功,气机浑厚无比,不过身上也颇多隐患。
地师轻声道:“你如果违背本心行事,就会明镜蒙尘,入睡益深,待你彻底睡死之时,便如溺水沉底,即是真死之日。不过如果死在了此处梦境,一缕神魂也会永远留在此地,躯壳化作行尸走肉。如何不违明心见性却又保住性命才是难事,你要有所权衡。”
说话间,徐无鬼身形扶摇而起,对上了韩邀月。
两人同是长生地仙,虽然徐无鬼只有九成修为,但也不容小觑半分的,所以韩邀月只能丢下手中的陆雁冰和秦为白,与徐无鬼激斗一处。
李玄都独自趴在地上,慢慢喘息,通过“漏尽通”缓缓修复伤势,幸而韩邀月只是随意出手,李玄都所受伤势并不致命,还在可以承受范围之内。与此同时,李玄都也不得不承认,幸好有地师从旁指点提示,若是他独自经历此处梦境,万没有如此轻松。宋政那一关还好说,韩邀月这一关,却是左右为难,毕竟秦为白不是秦素,而且如果徐无鬼不出手,韩邀月多半还要逼迫李玄都从陆雁冰和秦为白两人中二选其一。
便在此时,八景别院的战局发生了变化,赵纯孝凭借一己之力挡住了李道虚,虽然落于下风之中,但也让李道虚脱身不得。柳玉霜一人对上了李卿云和李非烟姐妹二人,两人虽然修为不俗,却不是一位长生境高人的对手,节节败退。
李玄都摇摇晃晃起身,环顾周围,发现二师兄对上了一个女子,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应是澹台云,看来在梦境之中,宋政和澹台云都未能踏足长生境,反而还加入了魔教,倒也符合他们两人早年时候的行事风格。
李玄都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破局。
正当李玄都犹豫的时候,李卿云和李非烟轰然落地,柳玉霜大笑着从天而落,便要取走两人性命。
李玄都一咬牙,运转体内五大玄功,掠至师娘和姑姑的身侧,硬生生扛下柳玉霜的一击。
柳玉霜勃然大怒,没有再去管李卿云和李非烟,而是一掌推在李玄都的胸口,李玄都轰然倒飞出去,不知撞破了多少面墙壁,最终将一座殿阁撞塌成废墟。
柳玉霜身形一掠,出现在李玄都的面前,五指成钩,一把提起李玄都,又是一掌拍在李玄都的心口上。
李玄都再次飞了出去,在十余丈之外轰然落地,不受控制的身体甚至还在地面上弹跳翻滚了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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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这时便怀念起“太平青领经”了,“太平青领经”化用万法,使得李玄都身上再无半点隐患可言,可没了“太平青领经”之后,李玄都强运五大玄功,又被人反手打伤,只觉得体内气机如江河倒灌,开始逆向而行,让他苦不堪言。
柳玉霜出现在李玄都面前,使得趴在地上的李玄都只能看到她双脚上的白靴子,只听柳玉霜讥讽道:“这就是清微宗的弟子吗,只有这点本事,真是丢人现眼。”
李玄都在过去一年中所受的伤势加起来也比不上今天一天,虽然他的境界修为已经恢复至天人无量境的修为,也就是他前往金帐王庭时的修为,但是他被柳玉霜连续重创之后,已经命悬一线,体魄破碎,气机散乱,甚至“漏尽通”都不能完全恢复。
便在这时,徐无鬼的声音在李玄都耳畔响起,“方术列传之中曾记载了一个故事:‘费长房遇一仙翁学道,仙翁设下三重考验。第一重考验把他丢在深山荆棘中独处,猛虎来袭,若不起恐怖之心,便可通过。二重考验是人处在室中,头上用绳索吊一万斤巨石,随后谴群蛇来咬绳,若绳断石落,人不移也算通过。第三重考验是幻境之中,任凭歹人鞭挞折磨,不得出声,甚至被杀死后转世为女人,也始终不出声。最后丈夫发怒,要将她的儿子摔死,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这才功亏一篑,不成仙道。’如今紫府已过前两重考验,只剩下第三重考验,定要谨守本心,脱困就在眼前。”
话音落下,柳玉霜一脚踩在了李玄都的头上,呵呵笑道:“不说话装死?那好,我就在你的面前把你师娘、师姑通通杀掉。”